头上突然飞过的雁群和水中跳起的鱼儿打破静谧,夜色笼罩下来,仿佛一切都不着急。
    迟三穗往西操场走,看见很多打球和跑步的少年,沈妄会不会也在其中之一呢。
    待会儿见面该说什么?迟三穗有点烦了,久别重逢总是百感交集,还带着许久不见的陌生情绪。
    “学妹,找人啊?”一个男生从操场那跑过来,看上去是个理工男,瘦瘦高高,像根大葱。依头发稀缺程度来看,估计是医学系的。
    t大永远不缺这样的男生——穿着格子衫、牛仔裤,梳着凌乱而又油腻头发的人。左脑背单词、右脑算高数,低头码论文,仰天想论文。
    迟三穗觉得自己可能是饿了,看个人都能看成大葱,明明她讨厌葱。
    她抬起头问:“你大几?”
    大葱:“大二。”
    “噢。”迟三穗点点头,说,“喊学姐吧,我大三。”
    大葱学弟:“......”
    迟三穗问他:“我找经管系的沈妄,就是你们说的one神,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会上校园论坛的谁不知道他啊。学弟灵光一闪,动了点歪心思:“好像在苏世民书院那,我带你去吧。”
    迟三穗点点头,道了声谢,跟他走了。
    沿路有几个穿着迷彩服刚解散的班级,都是压抑三年才考上了梦想大学的人。此刻吵吵闹闹的,青春活力无极限。
    暮色降临,迟三穗迷迷糊糊想起了转到启才一中读书那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
    她抓住了夏天的尾巴,吹着海风看了最美的花。
    “学姐,给你变个魔术!”大葱学弟把她抵在墙那,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枝花来。
    手法很熟练,估计是没少拿这招骗过小姑娘。他兴高采烈地说:“你看,蔷薇花。”
    迟三穗面无表情盯了两眼:“是买笑花。”
    “你说什么?”学弟没听清,低头凑下来,借着这距离往她唇边凑。脸上带着坏笑,显然是故意的。
    迟三穗侧开脸,下意识踢腿,右手敏捷地给了他脸上一记直勾拳。
    学弟没注意躲闪,嘴边立马破了皮,嘶嘶地喊着疼。此刻连温和的面具都装不下去了:“卧槽,你有病啊?”
    迟三穗轻哂,把花丢进远处的垃圾桶:“追女孩子要尊重人,下次再这样,我打废你。”
    学弟气急,想去抓她手腕。
    一抬眼眼前走过来一个人,一身西裤,外套挂在手肘处。脸上还是带着笑,却不是以往的疏朗,反倒有些冷淡的躁戾。
    他忙笑着解释,怕把事情闹大:“学长,这姑娘有点野,亲人的时候还带牙咬的。”
    迟三穗简直被这不要脸的说辞给折服了,扭曲事实也就算了,这话说得还好像他们俩很熟似的,可真是会模糊重点。
    她从墙后走出来想反驳两句,看见对面的人时却一时语梗。
    当年的少年已经蜕变成熟起来,本就英气的五官极具攻击性,剑眉浓直,冷淡的脸部线条带着压迫感。
    沈妄轻笑了两声,声音很沉:“这得怪我,没好好教她。”
    迟三穗:“......”
    嗯?没好好教她亲别人??
    不过仔细一分析,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学弟惊愕地在两个人之间扫视了一眼,就算再蠢也听懂这意思了,老相好啊这是,忙弯腰道歉打算走。
    “对她道歉,不是对我。”他压着嗓子说,一把把人扯回来。
    他比大部分人要高点,穿鞋就一米九了。此刻垂着眼看那男生,眼神里的躁郁像是转移到了他身上,本就是副有些戾气的长相,不自知的骇人。
    沈妄在学校本就不算那种能和学弟玩成一团的学长,远远地看总有种高岭之花的清冷。
    男生吓得立马佝着背:“学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会讲礼貌的,真的对不起。”
    迟三穗半晌没回过神,顺着他的话“嗯”了一声。那学弟如蒙大赦,一溜烟儿跑了。
    他一走,两个人的见面就更尴尬了。
    看沈妄提腿就快要转过身,迟三穗一个激灵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跟个校园扛把子似的。”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迟三穗心里的小人狂扇了自己几巴掌,怎么回事啊迟哥?
    一开口堵死人,这是学的谁?
    她还想挽救挽救,就听见沈妄冷嗤了一声,转身准备走。
    迟三穗没想太多,赶紧拉着他的手,摸到了衬衫袖子的袖扣,硌着她的掌心。
    “做什么?”他声音有些哑,即使穿着正装也难遮掩干净利落的凛冽感。
    迟三穗懵懂间想起有一次他在课堂上犯起床气,也是这样问了一句。但这次的语气要平静很多,好像一点也不在乎似的。
    她眼眶发酸,手往他掌心移了两公分,指头求饶般地挠了一下:“你不教我了吗?”
    像是只猫挠他手心,委屈巴巴的,但又理直气壮。沈妄闭了闭眼,把她手拿开,单手撑着她身后的墙。
    他低头看她,膝盖半压着她的大腿。
    淡漠的目光从女孩细长的眉眼扫到她粉嫩的花瓣唇上,哑声问:“想让我教?嗯?”
    迟三穗被半禁.锢在墙边,被迫壁咚的姿势。
    还没来得及回答,下巴被抬高,他拇指在她唇瓣上重重地摩挲两下,迟三穗本能想躲开,但硬生生忍住了。
    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眸子,迟三穗眨了眨眼睛,上方温凉的唇就覆了下来。
    ———这是沈妄,第一次吻她。
    她有一种宇宙下一刻就要大爆炸的错觉,然而宇宙没有爆炸,快要爆炸的是她跳得越来越快的心脏。
    迟三穗庆幸地想还好她刚刚的应激反应不强烈,否则初吻可能会把对方揍一顿。又想着早知道化个妆再出来了,她买了一只樱花味的唇膏都没用上。
    柔软的唇瓣相碰,触感细腻又清晰。他舌尖抵开她的牙齿,舔舐过她的上颚和口腔,勾着她的舌舔了舔。
    刚开始还挺温柔的,舌尖相碰,试探着交缠。
    渐渐地这个纯洁的吻就变了方向,他含着她的舌尖慢慢吮吸。
    像是引诱般把少女的手往自己脖子上带,高挺的鼻梁抵着她软糯的脸,两个人动作都有些生涩。
    他身上还是熟悉的沉木香味,很好闻。迟三穗的身上也是,她在美国买的洗衣液特意挑成和他同一个牌子。
    夜色彻底浸染了眼前人的五官,四周安静又暗淡,能清楚地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迟三穗腿都软了,舌头被吸得又酥又麻。又感觉到他的手握住了自己的腰,往他身上靠。
    他搂得好紧,他的手在打着颤,像是怕她会推开一样,又疯又可怜。
    *
    沈妄往这边来之前就在群里看见了迟三穗的照片,别人偷拍的发在学校论坛的——仙女下凡就是找这姑娘附的身。
    典型的标题党,被张一鸿转到群里来讨论。
    女孩一身张扬的红裙子,长发披肩,微打着卷,站在迷彩服新生里白得发光。
    眉目虽然看不分明,但气质清冷的很,那线条漂亮的直角肩和修长细白的天鹅颈也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为此张一鸿和宁怀涛还在群里吵了一番,讨论这到底是隔壁电影学院的姑娘还是美院的新生。
    最后两个人为一个脸都看不清的女孩吵得不可开交,万幸在群里疯狂艾特沈妄出来评判。
    他起初没翻聊天记录,又被张一鸿发了一遍,那个肩颈线越看越熟悉。
    头发好像又长了点,可沈妄几乎不敢相信,怎么可能是她呢?一万多公里远的太平洋,说回来就回来了,还出现在他的学校里。
    但他还是没忍住,往这个方向过来了。那抹红如同他心口的朱砂痣,磨得他满脑子都是这个女孩。
    然后就见到了,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吃亏的性格,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再相见时,沈妄心想着,不能总是这样。
    不能她一皱眉头,他就想跪下。
    毕竟姓迟的特别擅长得寸进尺,说不要就真的不要他了。可真当她伸出手时,他还是没出息地向她走了过去。
    *
    晚风吹过迟三穗的裙边,凉沁得让她后背一抖。她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微睁开眼偷看他,长长翘翘的睫毛轻扫过他的鼻骨。
    察觉到怀里人的动静,沈妄停了动作,和她贴着唇对视了一眼,往后退了退。
    迟三穗看他这样有些慌,又往前去想抱他腰。
    沈妄没让她得逞,轻捏着她的脸颊,沙哑道:“别以为给我亲这么一会儿就没事了。”
    何止一会儿!迟三穗脸够红了,还被他往外推。本来是想骂他的,但被这么一折腾就没什么劲儿了,像是在撒娇:“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他漠然道:“嗯,我就这样。”
    迟三穗:“......”
    他松开手,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来这干什么?”
    “上学。”她诚实回答,“我是今年斯坦福大学和t大的交换生,唯一一个名额,我申请到了。”
    还挺骄傲的语气,沈妄语气里带点嘲讽:“这么厉害啊。”
    迟三穗:“......”
    这位哥哥可真是几年如一日,熟悉的配方。
    “那我怎么办?”他站得笔直,声音低哑地重复了一遍,“迟三穗,那我呢?”
    迟三穗抿了抿唇,抬眼看他:“我妈妈可以离开人了,我就来找你了啊。”
    这本来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可真到了这一刻,沈妄却很心酸。他艰涩地说:“迟三穗,你总是这样。”
    在一起是她说,分手也是她说,他几乎一直是被动地接受。
    替他做了不去等待的决定,然后把那些事都自己扛。好像他不值得信赖一样,或许说是他原本就是个烂人,所以从来没有指望过他。
    他压着嗓子,克制着那些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他不在意她骗他,不在意她什么都不说,可她至少应该对他有点信心。两年而已,就算是二十年,他也耗得起,但她呢?
    “你就不会可怜可怜我?”
    “可你......你当时在高考。”迟三穗讷讷道。
    她对这种事情一向不擅长表达,她心里想得其实挺简单的。
    能回来,还喜欢,就要来找他。
    但沈妄生气也是人之常情,那个时候隔着屏幕太多话说不清楚。旧事重提,总有些添油加醋的嫌疑。
    她一句一句解释:“我妈妈那个时候有严重的自杀倾向,医生说做好持久战的准备。连个明确的时间都没有,我没办法......但我确实太武断了,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你现在就有办法了?万一又有其他变故你还是会放弃我。”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调无起伏,但又确确实实地是在生气。
    迟三穗咬着下唇,缓缓开口:“不会再有其他变故的,我爸这几年在渐渐把公司重心往海外移,他能长时间陪着我妈就不需要我了。”
    “你总把这些事情都算得这么清楚,什么事都按你的轨迹来,什么都准备好了才决定和我走下去。”他顿了顿,说了句很无可奈何的话,“你真的,让我很没有安全感。”
    为什么两个人的感情,只有他一个人在沉沦。
    她根本没想过非他不可,沈妄觉得自己已经够懒散随缘了,但迟三穗比他还心淡。就算他现在有女朋友了,她也只会难过一下子,然后把他抛开。
    迟三穗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她也没安全感。连自己男朋友的脸都记不住,还要谈看不见终点的异国恋,这跟和智能手机谈恋爱有什么区别?万一十年八年回不去,岂不是耽误别人。
    她眼圈有些红,又不想让他看见。转开话题,假意轻松地笑了笑:“沈妄,我挺怕你离了我就变得消沉了。但是我今天看见你站在台上演讲,我觉得你真的越来越好了。”
    “可是我不好,我过得一点儿也不好。”他轻声陈述道。
    迟三穗眼泪啪嗒一声就掉了下来,吸了吸鼻子去拉他手,声音软软地:“对不起沈妄,你要我怎么样才能不生气了?我哄你啊。”
    沈妄甩开她的手,捡起掉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拍了拍,凉声道:“不知道,你爱哄就哄吧。”
    “......”
    他转身往外走了几步,发觉迟三穗还站在原地怔愣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耷拉着脑袋。
    她也委屈吗?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他淡淡地往她细白的两条胳膊上盯了几秒,走回来把衣服披她肩上,扯着两个袖子把她拉近,又俯下身去亲她。
    迟三穗心事被打断,回过神来就感觉唇上被咬了一口。力道还挺大,她吃痛地轻哼出声。
    沈妄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间的热气在她耳边萦绕:“迟三穗,你得哄,这是你欠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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