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西海岸新区,加利福尼亚州。
    坐落于圣塔莫尼卡以南的威尼斯海滩在下午四点半仍热闹非凡,沙滩上的阳光晒得刺眼。
    到处都是皮肤晒成小麦色的少年,穿着花裤衩,一手扛着冲浪板,另一手握着冰啤酒,向躺在遮阳伞下戴着墨镜、穿着比基尼的美女sayhi。
    买了一袋子加州甜橙的黑人大妈正在和商贩讨价还价,来自科罗纳多的牛仔大叔走在一群latino之间搭茬闲聊,华裔和留学生们聚在巨杉树下比拼rap。
    这是一个离经叛道却又声名远扬的自由都市,三教九流的人都能在此找到他们的位置。
    傍晚的海风伴随着焦灼的阳光,迟三穗半躺在敞篷老爷车里舒服地眯着眼睛。比起灰蒙蒙又冷冰冰的旧金山,何溯的学校简直挑得不要太好。
    葛烟拿了两个椰子过来递给她,她在加州的医疗院里待了两年,还在缓慢的治疗中。
    葛烟问:“教授把你的申请通过了?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迟三穗直起身来,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我在看不到两个人的尽头时不敢许下承诺,但您已经好了,我是自由的。”
    葛烟对她终究有愧疚,她叹口气问:“你怎么知道两年多了,他没有找过女朋友呢?”
    她真诚地说:“我不知道,如果他身边有新的女孩,我会祝福他的。”
    “真的吗?”
    “假的。”她笑起来,两眼弯弯含着水,“我至少应该给自己一个机会,他喜欢我的时候总是把我当成全部,我也想有一次孤注一掷。”
    葛烟拿开墨镜,以手挡了挡阳光,认真道:“你们之间的问题还是存在,你明明也觉得喜欢他很辛苦,妈妈在你的描述里只看见了他是一个从来不试图挽回你的人。他本质和之前的我是一样的,都在消耗你,只会向你索取爱。”
    “可是妈妈,我和他的最大问题不是在于谁去消耗谁。如果您当年没有生病,我.....不会和他分开的。”她顿了顿,艰涩地说,“他不会挽回我,是因为他的家庭就是那样。”
    他一直是被放弃的那一个,他不是不想挽回,而是觉得伸手也没用,所以沈妄总是在爱上一个人时失去自我。
    但迟三穗也会自卑的,因为她始终不能治好这个病,始终和别人不一样。
    分手时她也说了“捆绑她”这种严重的话,可对于这些来说,她更怕以后再也找不到心动的人,走在路上和他错身经过都认不出来。
    ——“我不想奔赴没有他的人生。”她说。
    很多人会对她感兴趣,然后在被拒绝后就利落转身,没人再像他那样执着地喜欢过她。
    “对不起。”葛烟说,“我生病时候说的那些话你都别放在心上,我们确实和正常人不一样,也没办法责怪命运。但不能因为一个死不了的病,就一辈子活在它的阴影下。”
    葛烟本就是个软性子,因为这两年的心理治疗已经瘦得快不成人样。
    迟三穗宽慰地拍拍她的手:“没事,您女儿内心强大呢。勇往直前,无往不胜!”
    葛烟擦了擦眼泪:“你赶紧给小溯打个电话,不是说他有东西让你带回去吗?”
    迟三穗刚想说“不想带”,点开了何溯发来的语音,那端传来何大少爷的咆哮——
    “迟三穗!你怎么去我那了?快点滚回你学校!我来三藩了!!”
    “......”
    *
    三个小时后,迟三穗下了飞机就赶回校区。
    北加州的旧金山,出了名的坡多花多天气乱。都说最冷的冬天就是三藩的夏天,橘色的阳光打在两旁的红杉树上,依旧没有一丝暖意。
    斯坦福大学是没有校门和栏杆的,众所周知这是硅谷中心,被称为全美安全系数第一的地方。
    所以外校人可以随意进出,于是迟三穗在给某位少爷打电话时正好在希腊菜餐厅门口看见了他——
    正和一个金发碧眼大长腿女孩聊天,是迟三穗的室友妮莎。
    何溯这两年别的没学会,搭讪的英语倒是学得挺好。
    “打扰一下。”迟三穗清咳两声,站在两个人中间,“你们两位都是非单身人士,这样不好吧?”
    迟三穗转过头来踹了何溯一脚:“哭天喊地求的复合,小心我跟苏荷告状!”
    何溯“哎哟”一声,往后挪挪:“别胡说八道啊,我问问她你们学校厕所在哪。”
    说完他又用那蹩脚的英语和妮莎解释,迟三穗翻了个白眼:“我们语言系专业的人,你跟她说中文就ok。”
    何溯:“......”
    “三,还没恭喜你申请到了交换生项目!”妮莎友善地笑着说。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迟三穗时,迟三穗蹲在宿舍门口红着眼打电话,她们的第一次对话是:
    “areyousayinggoodbye.”
    “no,i‘mconfessing.”
    “你在告别吗?”“不,我在告白。”
    但之后没见过她再提起过那位告白对象,妮莎下意识以为是告白失败了。没想到前不久她提交了交换生项目的申请,估计是去勇敢追爱吧。
    迟三穗点点头:“谢谢,你回宿舍吧,我先带我哥去吃饭。”
    何溯被她扯着往前走,边抱怨着:“你们学校真他妈太大了,我每次来都感觉逛大公园似的。诶你别走这么快,我有东西要你带回去给你嫂子。”
    “你怎么来的?”迟三穗把他带去了美术馆旁的一家三明治店里。
    “还能怎么来,我新买的车已经报废了,被拖去维修了。”何溯恐高,不爱坐飞机飞来飞去,何况三藩到洛杉矶开车就三个小时路程。
    迟三穗实在是佩服他这挥金如土的精神:“从东湾来可以坐bart啊,三藩这坡路你还敢开跑车?算你命大没在一号公路那摔下悬崖。”
    “能不能说点好听的?”何溯敲她脑袋,把钱夹里的一叠照片拿给她,“帮我带过去。你这回国是个什么操作啊?”
    迟三穗收好东西,装听不懂:“什么什么操作?”
    何溯哧了一声,故意说:“你说你多矛盾,回去挨骂?要走的是你,说回去的也是你,我都觉得那小子被你玩得好惨。”
    “不一样。”迟三穗喝了一大口奶昔,凉到心口,“两年前我看不见未来,现在我可以。”
    就像沈妄不会怪沈靖一样,她也没办法怪葛烟。如果葛烟病情一直反复,她甚至不知道还要在这拖多少年。
    何溯把手机掏出来,按了几串数字:“是这个号码吧,我在病房看见听见你背上百遍了。”
    迟三穗:“......”
    她怀疑何溯有病,没事记住这个干嘛。
    “帮你试试看两年了能不能打通。”他说着开始按下去,迟三穗手疾眼快赶紧挂断,把他手机丢进了桌上的杨梅汁冰块桶里。
    “......迟三穗,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何溯把手机捞出来,被她这鬼操作磨得没了脾气。
    太阳光斜斜照在她脸上,北美阳光毒辣,何溯皮肤暗了几个度。偏偏阳光拿她这白皮没半点办法,他也拿她没办法。
    迟三穗别开眼,还有些慌乱。过了会儿缓缓开口:“你有空多去看看我妈,她还没好呢。”
    何溯:“老太太没说她要过来吗?”
    迟三穗惊讶:“她过来?她俩别掐起来吧。我妈现在可不是以前了,她病发的时候连我都打,你又不是没见过。”
    乔宛兰还是那个脾气,但知道葛烟寻死觅活过几次终究是心软地收敛了点。
    这么多年,倒也谈不上谁有错了。但心里的疙瘩总要慢慢去消化,谁都知道老太太多想抱个孙子。
    “你妈既然决定放你走就别管她们大人间的事。”何溯放了十刀小费在桌上,敲敲桌子正色道,“他要有女朋友就别想着了,你也没错,没对不起他。”
    话语正经八百的,倒真有副哥哥的样子。
    迟三穗咬着吸管点点头。
    *
    北京的夏天似乎每年都在为跻身于全国四大火炉城市内而努力,没有空调仿佛时刻让人晕厥。
    八月末的操场上已经站了一排排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他们开学时的笑容有多洋溢青春,现在就有多消沉无力。
    而已经熬过好几年夏天的学长学姐们路过那总会伫立一小会,虚伪又幸灾乐祸地来句“加油”。
    “淦!涛儿,我好像看见美女!”站在阳台前拿着望远镜往楼下看的张一鸿兴奋不已,“大三了啊,终于有新鲜血液了!”
    宁怀涛走过来抢过望远镜,嘴上说着不看,却还是口嫌体直地问:“天天看,不是说下堂课彭教授要pre,你打稿了吗?”
    “这我早想好了。”张一鸿清咳两声,起了演讲的范,“通过《西方文明》这门课,我第一次真正阅读了柏拉图、密尔、安兰德等人的作品,开启了更多思考问题的路径——”
    看见刚刚那个学妹被同专业一个男生拥入怀里,宁怀涛一把丢开望远镜,翻个白眼:“打住吧您,金融专业和咱们经管的就是不一样,卖弄口舌得都没我们会卖弄。你们那是以利为先,专注olg和最优控制。咱们才是专业搞博弈论、福利经济学理论的,经管是你们金融的主导者。”
    “嗤,我们金融现实,越学越富,你们经管呢?”张一鸿反问道。
    “诶我说,当初管理员就不应该让你个金融系的住进来,争个问题争三年。”万幸刚从钱院长的课上下来,进了宿舍就怼着空调下吹。
    张一鸿:“......”
    宁怀涛情况特殊,今年还在大二,拿着下堂课的书摆摆手往门外走:“听见没,我们不一样,走了。”
    张一鸿把上衣脱了凑过来一起吹空调:“老万,上钱院长的课心跳还加速吗?今天课上有啥新鲜事儿?”
    “心跳开上高速!”万幸眯了眯眼,往浴室看了一眼,里头水声哗啦啦响,“也没啥事儿,就是托我问候了一句他的得意门生——沈妄同学,我们的one神!”
    话音刚落,裸.着上身的沈妄推开门出来。青年腰腹肌结实,水珠顺着肌理滑落,背后一小块暗沉的疤痕,但瑕不掩瑜。
    张一鸿吹了声口哨,竖起大拇指:“同样天天跑三千米,为什么我就没这身材?”
    万幸无情地嘲笑:“你半夜点的外卖都喂了狗?”
    “......”张一鸿盯着在床前慢慢套上衣服的人,突发奇想,“妄哥,之前一直没问过,你这疤到底怎么留的啊?是不是年轻时候打架留的?”
    沈妄抹了把脸,瘫进椅子里虚阖下眼:“化学实验,乙.醚燃烧。”
    张一鸿和万幸对视了一眼,嗅出些不寻常的东西。万幸很鸡贼地说:“乙.醚啊,无色透明易挥发液体,带甜味。在空气易氧化,过氧化物易爆。”
    “像极了初恋。”张一鸿和他唱双簧般接过腔,补充道,“但以前被当作吸入.性.麻.醉剂,也是常见的毒.品。”
    沈妄掀起眼皮子,言简意赅道:“说完。”
    两个人忙凑过去:“兄弟们只是好奇哈,这位乙.醚妹妹是初恋还是毒.品呢?”
    不怪他们好奇,这哥们一上大学就是系草级别选手,单身帅哥谁不喜欢?偏偏学习还用功,往那一站勾引了多少无知少女。
    光是让他们宿舍修电脑的女生一个月就好几个,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经管系不是计算机系的一样。
    沈妄懒声说:“是初恋。”
    也是毒.品,麻醉心神。他省略了这一句。
    “第一次听你提啊,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张一鸿八卦之心冉冉升起,“好看吗?谁追得谁?”
    “我没追过她,也没告别过。”他扫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似乎在答非所问,又句句都给出答案了。
    听上去像是个彼时美人尚小,英雄年幼的故事。
    万幸对张一鸿使了个眼色,示意到此为止。他扯开话题:“one神,刚刚你的手机响了一下,看看有没有未接电话。”
    张一鸿笑笑,把手机递过去:“你壁纸怎么回事,埃菲尔铁塔,岁月静好的风景图啊?”
    沈妄没答,淡声问两个人:“电子校园智能信息的安全系统做出来了?”
    “.....还真把我们当计算机系的使了,现在去现在去。”
    沈妄回过神,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1(650)72xxxx63,美国旧金山的,他拿电脑查了一下ip地址。
    ——坐标在斯坦福大学附近。
    他愣了一下,指尖徘徊许久,还是轻按一下反拨了回去,但对方显示已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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