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室有张床,以前他加班的时候就睡这儿,反正回家也是一个人,在哪儿都是睡。
    床不大,睡个陆垂野差不多正好,多补一个姜予就显得有点拥挤了。
    姜予这一路没开车,除了跟他聊天就是睡觉了,这会一点也不困,睁着眼睛半趴在他身上,一根根数他的睫毛。
    姜予见他呼吸平稳,放在他腰上的手也没乱动,轻手轻脚的动了下准备下床,被他揽了回来:“上哪儿去?”
    “刚才他们那么欢迎我,我想出去跟他们道声谢。”姜予趴在他胸口,小声跟他商量:“好不好?”
    陆垂野被他戳的心软,松了手臂:“去吧。”
    姜予如蒙大赦的笑起来,嗯嗯两声从他身上下来,穿好鞋走到门口,想起什么似的,小跑回来。
    陆垂野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接着就感觉眼睛一湿,红润湿热的嘴唇轻轻在他眼睛上亲了一下,羞涩的跑了出去。
    陆垂野睁着眼睛半晌,一掀被子把自己蒙了进去:“小崽子净撩火。”
    **
    陆垂野睡了四个小时,醒来的时候看见姜予静静地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杯水,有微微的热气。
    有些模糊的脸看不出表情,房间里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静的让他感觉自己都快失聪了。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他生命的前十几年一样,孤独而寂寞,像坐落在海上的一座孤岛。
    四周惊涛骇浪,他被海浪拍击打压,冲刷去所有棱角变得软润而安静。
    陆垂野静静看着他,发现他手里的水一直没有动过,不喝也不动,几乎连点波纹都没有,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手指透过玻璃杯被映的清晰。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姜予,尽管在他的想象里,八九不离十,但真的亲眼看到还是有些刺痛。
    他垂着头,出神的看着杯子不知道在想什么,显得特别单薄无助。
    脑海里忽然蹦出那次去陆成玫那里吃饭的时候,姜予睡在车里被他喊醒,本能的一句滚狠戾的眼神,和他这样几乎是截然相反。
    这话讲给温晓子听,他下巴都能掉下来。
    姜予就像冬日柔软的太阳,不算刺眼也不算灼热,温温柔柔的包围着,从不让人觉得不适。
    这样的姜予会有人不喜欢吗?
    完全不可能。
    陆垂野在脑子里想了下,得出了一个不容反驳的结论:不喜欢姜予的人肯定脑子都有点问题。
    “捧着水不喝想什么呢。”陆垂野实在看不下去他这样,轻轻开口问。
    姜予一怔,似乎是被吓了一跳,手里的水杯一抖,洒了点水出来被烫了一下,好在不算烫,也不疼。
    “水太烫了凉凉再喝。”他笑起来:“你醒啦。”
    陆垂野看他一秒戴上的面具,坐起身揉了揉还有点疼的太阳穴,嗯了声:“在这儿坐多久了?”
    姜予摇头:“没有多久,刚过来。”
    “我洗个澡,带你去看看“姜予”,然后晚上回家吃饭?”陆垂野边找衣服边问,余光装作不经意的去看他的表情。
    姜予果然紧张了下,“好、好。”
    **
    两人到了孤儿院后山,那里几乎已经成了块荒地,纷乱的杂草长得到处都是,不仅一个劲儿往上窜,底下根茎还盘根错节,不太好走。
    姜予年前才来过,清明节的时候也来锄过一次草,现在不过几个月时间,墓碑又再次被掩埋了起来。
    如他的人一样,被时光慢慢的掩埋进了这世界的罅隙中,随着杂草的蓬勃而生,连同恩怨仇恨一起,终将被人遗忘。
    如果他不是拼命拼命的从深渊泥淖中活下来,也许是这样的下场吧。
    他胡乱的薅着草,给墓碑前清理了一大块空地出来,把一束花靠在了墓碑上,上面写着:傅淙之墓。
    死去的是傅淙,活着的是姜予。
    他死的时候,他没能弄出他的尸体,后来多方打听才知道他被人匆匆掩埋。
    两人在孤儿院长大,并没有任何照片能放在墓碑上供人怀念,姜予慢慢低下身,轻道:“我很快就能帮你讨回公道了,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多年。”
    陆垂野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看着他周身几乎具象的悲伤和冷意,攥了攥指尖轻轻闭上了眼睛没说话。
    温晓子曾经劝过他,那些尘封的过去就让他永久封存吧,何必再挖出来二次伤害。
    这不是二次伤害,做了恶的人,就该为此付出代价,死了的人虽然不能因此而活过来,就算平反了也没什么意义,但对于凶手不一样。
    他凭什么作了恶还能干干净净走,不能,他们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离开。
    陆垂野拍了拍他肩膀,将他拉了起来,轻声看着墓碑道:“姜予,谢谢。”
    姜予沉默了下,不知道他谢的是自己还是“姜予”,又或许两个都有。
    “走吧,我带你去看看孤儿院。”姜予抬起头,仰头看着天又闭了闭眼:“不过废弃很久了,很脏。”
    陆垂野沉默了下,紧紧的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两人从小路下去,挺陡的石子路,姜予中间滑了一跤差点顺着山坡滚下去,被陆垂野眼明手快的抓住,又扯住一株植被才幸免于难。
    他说什么也不让他自己走了,握着他手腕一点点的带下了山,到达孤儿院大门。
    废弃的孤儿院看起来阴森森的,五层旧式楼矗在那里像个衰老的兽,不服输的张着口随时打算吞噬靠近的人类。
    大门上的漆剥落大半,只剩些微的暗红色跟铁锈交错,轻轻一碰便咯吱一声抖了三抖。
    姜予带着他走进去,没有往房子去,而是走到一处的墙根儿下,他随便捡了根棍子,在陆垂野面前轻轻一拨,露出来一个破损到看不出原形的东西。
    姜予的声音很低,低到陆垂野差不多以为他会就此消失,忍不住掐紧了他的手腕。
    姜予抬头:“这个是收音机,那个时候我和姜予偷偷听你的广播,后来被他们发现了,就……怀疑我们用这个跟外面人求救,就把它砸了。”
    陆垂野一怔。
    “这以后,我就听不见你的声音了。”
    陆垂野平时骚话不离嘴,无论是什么情况他都能甩出几句话来,但自从踏进了这座孤儿院之后,姜予难过的跟他讲过去,他反倒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全是心疼。
    姜予拎着手里的棍子,另一只手拉着他,走过一个矮小的房子和几个人造花坛,到了一间不算高的房子前,紧闭的房门里似乎还有恶魔等着出来吃人,他肩膀颤了颤。
    “这里……是我第一次被关起来的地方。”姜予声音停了停,艰难的朝他笑了下,半天觉得实在笑不出来又低下头:“你别进去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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