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北风的话,秋月心头一揪,脸上浮现出担忧之色。
    “小姐,小姐她怎么了?”
    “你说呢?”
    李北风依旧平静,脸上波澜不惊。
    秋月原本满脸的焦急之色,直到注意到李北风脸上的情绪变化时,她怔住了。似乎意识到什么, 逐渐沉默了下来。
    她微微低下了头颅,浑身的精气神仿佛消失,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深深的自责:“是我对不起小姐……”
    “你对不起的不只是她!”
    李北风开口:“你对得起我吗?”
    秋月脸上的神色再度一怔,眼神中多了几分心虚和愧疚:“李公子,对不起……”
    她也同样对不起李北风。
    上一次,她深陷危机之中,是李公子救了她。保住了她的性命,又将她安全的送出了京城。
    李公子辛苦救了她, 她却辜负了他的救命之恩。
    此刻, 面对着李北风冰冷的神色,面对着他质问的眼神,秋月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沉默。
    牢房中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李北风清冷的声音:“你不该杀他!”
    秋月微微抬起了头,脸上露出一丝不知是喜亦或者是什么的神色,随后便是一声惨笑。
    不该杀吗?
    苏行罪大恶极,数次谋杀小姐,也害死了她的妹妹,他该死。
    该杀!
    可,他却也不能杀!
    他是宰相之子,他权势滔天,他爹是当朝宰相,是这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人。
    杀了他,后患无穷。
    她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
    “可是, 我必须要杀他……”
    秋月沉声开口, 声音中说不出来的悲凉。
    似乎想到什么,她眼眶微微通红, 紧咬着下唇,一张清冷的脸庞上此刻满是恨意。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冷痛恨的让人浑身发麻。
    “自从公子您将我送出京城之后,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我总会梦见妹妹,梦见妹妹被他们送进了教坊司,被她们欺负折磨……”
    “我妹妹才十几岁啊……她还那么小,又那么可爱,却饱受她们的折磨。”
    “我妹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从小就会安慰我的人,她是经历了怎样折磨,才会不堪重负自尽?”
    “我恨她们每个人,我更恨她,恨苏行……我妹妹的死,是他们母子一手造成的……”
    “这段时间,我每天都在想着怎么替妹妹报仇,想着怎么将他们杀掉,我要让他们为妹妹陪葬……”
    说到这里时, 秋月的身子微微在颤抖着。
    妹妹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从当初北齐亡国, 天下大乱, 父母死于兵荒马乱之中。
    她和妹妹被苏母收养,原本以为遇到了好人家,没想到这才是悲惨的开始。
    她武学天赋出众,被苏母看中培养,暗中将她安排在了小姐的身边。
    而妹妹呢?
    妹妹没有武学天赋,更是因为自己的在小姐身边,成为了苏母控制自己的人质。
    她将妹妹当成了威胁自己的人质,却从来没有好好对待过妹妹。甚至,为了惩戒自己的不听话,她狠心将妹妹送去了教坊司。
    那是人能待的地方?
    妹妹在其中经历了怎样的折磨她不得而知,她只要一想象,便颤栗不已。
    她睡不着觉,她内心早被仇恨淹没。
    “我只要一闭上眼睛,便能想起他们母子的所作所为。不杀了他,我死不瞑目……”
    秋月紧咬银牙,泪流满面,眼神中的恨意却愈发强盛。
    “只是可惜,他身边有高手保护,我无法轻易近身。直到昨天……他意图谋害小姐,被公子你救下。他被送到了医馆,身边没有高手保护,终于被我找到了机会……”
    她杀了苏行。
    没有高手的保护,她轻而易举的割破了苏行的喉咙。
    看着他在挣扎和恐惧痛苦中咽气。
    那一刻,秋月却并未找到任何快感,她想起了妹妹。
    当初妹妹自尽的时候,或许比现在更加痛苦更加无助吧?
    ……
    李北风沉默了。
    他望着眼前的秋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原本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他想告诉她,她不该杀了苏行。留着苏行,会让他更痛苦。她杀了苏行,会连累很多人,坏了很多事……现在杀他,无论从理智还是任何角度来看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此刻,李北风虽然无法感同身受,却也能明白她心中的念头和想法。
    倘若换成是他的话……
    李北风沉默。
    如果是他,也定然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甚至他会让苏行死的更早,死的更惨。
    “你不该自首的!”
    许久之后,李北风沉声开口。
    她或许不该杀苏行,但更不该在杀了苏行之后选择自首。
    秋月冷静的擦拭了脸上的泪水,摇了摇头:“我若是不自首,会连累到小姐的……我如果不承担一切,他们不会放过小姐的。”
    “你自首了,就死定了!”
    李北风道。
    她自首以后,罪名成名,谋害宰相之子,任何人都救不了她。
    “我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天!”
    秋月显得很平静,对于死亡的威胁并无任何害怕。
    “决定杀了他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能为妹妹报仇,我就算跟着他一起下地狱又如何。只是可惜……”
    说到这里时,秋月眼眸中浮现出一丝不甘心:“我杀不了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就是苏母。
    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是苏母。
    她才是这背后指使一切的人,她毁了秋月的人生,也毁了苏杉的人生!
    她才是最该死的人!
    只是,苏行或许还能杀,想杀她却难如登天。
    她深居苏府之内,苏府内外有无数高手保护,秋月没有任何一丝机会。
    李北风望着眼前已经准备坦然赴死的秋月,开口道:“你若是死了,那苏杉呢?”
    秋月的眼眸中多了一丝怀念之色,紧接着,便是愧疚。
    她低下了头,喃喃自语:“我对不起小姐……”
    她在苏母的授意下,被安排在了小姐的身边,这么多年来,小姐待她如亲姐妹。小姐不是她的亲人,却胜似她的亲人。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李北风,眼眸中多了一丝乞求之色:“你,能答应我一件事情吗?”
    李北风没有开口。
    秋月眼眸带着哀求,声音低沉:“以后,以后我就不能侍奉在小姐身边了,你,你能替我好好照顾保护小姐吗?”
    “我杀了苏行,她一定不会甘心放过我,甚至还会牵连小姐……她一定不会放过小姐,我已经不能保护在小姐身边,你,你能帮我保护好小姐吗?”
    “求,求你了……”
    这这不是秋月第一次乞求李北风,却是她最沉重的一次开口。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位第一次见到李北风时高傲的侍女,此刻的她沦为了阶下囚,即将等死。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放心不下来的人,只有小姐!
    她担忧小姐因为自己受到牵连,担心那个女人会对小姐报复。
    而能保护小姐的人,只有眼前的李北风。
    他是唯一能保护好小姐的人,她信任他。
    面对着秋月那充满了乞求的眼眸,李北风却沉默着,许久没有给予她答复。
    “小姐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她不能因为被我连累。李,李公子……我死不足惜,但,但小姐是无辜的……小姐,她也很可怜啊……”
    秋月惨笑开口,满脸都是哀求神色。
    小姐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母亲被害,父亲却从未搭理过她,她从小便遭遇了常人所不能遭受的迫害。
    能活下来,都得要感谢平安县的苏长钧,苏老爷!
    “我会保护好她的。”
    李北风平静开口。
    即便秋月不说,李北风也会保护好苏杉。
    “好,那就好……”
    听到李北风的答复,秋月如释重负,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只是这一丝笑容,怎么看着都很牵强。
    这一刻,她的脸色终于逐渐平静。
    坦然赴死。
    她的眼神坚定,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
    “你真的想死吗?”
    这时,李北风又瞥了她一眼。
    秋月摇摇头:“我只有死路一条!”
    “她不想你死!”
    李北风平静开口:“她也求我救你出去!”
    秋月愣住了,半响后,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小姐还能惦记着我,已经足够了……”
    她看着紧锁眉头的李北风,摇了摇头:“你不用浪费时间了,我知道……我必死无疑!”
    杀了宰相之子,没人救得了她!
    她不想再连累李公子。
    ……
    牢房之外。
    李北风站在原地,沉默着。
    秋月一心求死,几乎是将自己的后路全部都断了。
    想要救她,难如登天。
    正常途径几乎已经不可能。
    她杀害了苏行的证据已经板上钉钉,任何人来都救不了。
    想要救她,除非是……
    心念如此,李北风抬头扫视着眼前的牢房,打量着周围附近。
    就在这时,他身旁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身影。
    赵盈。
    “你在看什么?”
    她轻声开口。
    李北风没有回答。
    “你想劫狱?”
    李北风猛然回头,盯着她看。
    赵盈却只是望着前方:“刚才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
    李北风怔了一下。
    她刚才不是在牢房之外吗,怎么会听见?
    难道……她偷听?
    赵盈平静开口:“她的确是个可怜人。”
    她听到了秋月所说的那番话,心头略微有些触感。或许是触及到了她自己的某些记忆,让她微微动容。
    赵盈回过头,看着李北风:“不过,你救不了她,不用白费力气了!”
    李北风没说话。
    他的确想劫狱。
    刚才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起时,他便已经有了个劫狱计划。
    正常途径想救秋月几乎已经不可能,那么,只剩下了劫狱这一条路可走。
    这是目前来说的最优解。
    然而,赵盈却摇了摇头,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劫狱不了!”
    “先不说这京兆府中高手如云,即便你能将人从这里带走,也离不开京城!”
    “城外三万守林军拱卫在京城内外,城中城防军相较以往多了数倍……更别说京城之外,无数明哨暗哨,你以为,你能真的将她平安救出去吗?”
    李北风沉默。
    的确,劫狱固然是个好办法。
    但能否救出人来,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一旦失败,不但人就不走,恐怕还会连累更多的人。
    李北风很难保证成功率,但……
    这是他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除此之外,别的办法几乎都不可能了。毕竟她杀的人是苏行,苏相之子。
    无数人等着她死,也希望她死。
    “不管如何,总得要尝试一下!”
    李北风沉声开口。
    赵盈瞥了他一眼:“为救一个侍女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值得吗?”
    “值得吗?”
    这个问题……
    李北风摇了摇头,他从来没有去想过值得不值得。
    秋月是苏杉的亲如姐妹的侍女,苏杉与青柠亲如姐妹,而他与苏杉之间也同样是好朋友。
    即便没有这一切的关系在其中,他与秋月也算是朋友。
    即便她性子很冷,即便两人初识时并不太愉快。
    但李北风之后渐渐了解明白,秋月本性很善良,在后面的相处之中,他与秋月也能算是朋友。
    因此,他有无数个理由该去救她。
    至于值不值,李北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对我来说,她不只是一个侍女!”
    李北风平静道:“她是一个人,也是我的朋友,她有难,我就该去救她!”
    赵盈沉默了,似乎没有想到李北风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对于她来说,或许有些难以理解。
    身为大昭长公主,从小到大她所思考的一切问题都是出自于利益。所做的一切,都思考的是值与不值。
    她没有朋友,自然也不会理解李北风的行为。
    不过……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抬头注视着李北风,突然问道:“那……你上次救我,也是因为我是你朋友吗?”
    李北风瞥了她一眼,不知她为何会问起这个。不过,他很是点了点头:“算是吧!”
    为什么会救赵盈?
    李北风自己也说不清楚,不过,应该有这方面的因素吧。
    赵盈沉默了。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突然开口:“我帮你。”
    “嗯?”
    李北风微微皱眉,有些没明白她的意思。
    “我说过,我欠你一次!”
    赵盈望着前方,又回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次,我会还给你!”
    “我会想办法,帮你救出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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