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确认过许多次了,优势确实在我们。”
    女仆长勉强在狭窄的密室中站直,回想着她刚刚收到的,来自各个信使收集而来的报告:“帝都纽扣的拆卸很顺利,各个时间节点与计划的节点最大的差距不到百分之五。兵力的战损也没问题,甚至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只是袭德本体的所在依然尚不明确。”
    听完自己亲孙女的报告,在密室躲避着自走火炮狙击的丁妮生有些恼怒的将手上厚厚的方案书扔下,纸张从书脊脱落,在这被昏黄烛光填满的密室中散落的到处都是。
    女仆长叹气,弯腰,有些心疼的把这些写着密密麻麻小字的纸张捡起:“我还记得奶奶您通宵编写这些方案的样子,现在一切都在按着您的想法发展,不应该开心一点吗?”
    “不,不,”丁妮生轻轻敲了敲桌面:“这对付敌人而制定出来的计划,没有问题,才是真的有问题。袭德的反抗真是‘恰到好处’,没有一点点出格,也没有一点点的意外。嘿,除了他在有意的配合我的计划外,我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就不能是奶奶您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好孙女,我真的很希望你的恭维是真的。”丁妮生杵着腮,不再去想袭德。渐渐迷离的眼神看见的似乎是那个一直跟在陛下身边的姑娘。
    斯蒂芬妮。
    袭德现在拥有的虽是劣化的城市力量,恐怕也是这个世界上最接近斯蒂芬妮的了。如果不在这次,对自己几乎全是面对着办公桌空想而得出的计划查缺补漏,那拿什么去向斯蒂芬妮这位几乎是留存下来的历史中,这最强的伟大存在露出自己挑衅的爪牙呢?
    她还在思考,女仆长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离开了片刻。回来时,便向丁妮生递过来几张被红圈画满的地图,这些红圈是搜寻袭德本体,却一无所获的地方。
    丁妮生挑眉,只有廖廖几处还留有地图原本的蓝色圈线,主要分布在帝都大学,以及周边的一所教堂周围,这些马上会被炮弹淹没,若派人去调查,可能会让调查员栽在里面的地方。
    而袭德要藏也只能藏在这些地方了。他是依然呆在大学里摆弄着他的机械道具,还是……
    等等,教堂?丁妮生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手指戳向地图上没有画红圈的教堂:“我记得这在二十多年前曾经翻修过,当时的工程师和袭德有没有关系?”
    “硬要说的话,当时的总工程师年轻时曾经在帝都大学食堂二楼卖过烤红薯。”
    “……那就是有关系。”丁妮生捏了捏自己的手指,捏的关节都有些发白。她想到自己计划的错漏在哪了,漏的似乎很严重,比自己预料的要严重的多。
    不过,她并没有沮丧或是焦虑,而是一股狂喜骤然在心中酝酿。这个错误好,好得很啊,查缺补漏要的不就是这种效果吗?
    微微吸一口气,丁妮生拍桌而起,微笑:“好孙女,我知道袭德的本体在什么地方,也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了。”
    女仆长歪头:“袭德就在教堂?用排除法想出来的结果,有什么好得意的?”
    “没错,所以问题的关键是他想做什么。好孙女,套件防弹衣,我们现在就去那个教堂看看。”
    “哎?“女仆长不情愿的尾音拖得老长:“我们被炮击了怎么办?”
    “在炮击之前赶到教堂不就行了?”丁妮生真的拦腰将她的孙女扛起:“走吧,我们不会有事的。”
    ……
    礼拜堂中的种种响动响动不曾断绝。
    台上月光剑雕塑已经不再是只有一道浅浅的裂缝,在城市机械的摇晃与大炮轰击那些零件产生的震动中,白色的剑身已经歪歪斜斜,如同沟壑一般的缝隙几乎要分离剑身和剑脊。
    又是一阵极轻的震动。
    礼拜堂中,某排长椅的下方,传来了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
    一只手从椅子下伸出,拖动着似乎有些沉重的身体缓缓爬行。之前那个和菲落米见面,又被塞进椅子下面的那个袭德从中爬出,手臂搭在椅子上,一点一点将他的身体拉起。
    之前用来遮挡面部的头巾稍微有些脱落,露出了其下令人有些心悸的干瘪眼球。简单的从地上爬起的动作似乎消耗了这个袭德相当多的力气,他靠在椅背上耸动着胸口,从他瘦小的身躯中传出的更像是破旧风箱吹出的“呼呼”声。
    似乎对自己的身体极其的不满意,这个袭德烦躁的扯了扯衣领,而他的喉咙却不是血肉,而是与现今的技术相比落后至极的机械结构。
    若是平日里的袭德,甚至不会屑于将这种落后的机械用在床头的闹钟上,但这种机械结构就是这样堂而皇之的代替了他本体的胸口和气管,以及身体内部一些重要的脏器。
    这是在袭德的技术尚未成熟时,他便热衷于对自己进行改造的后果。而当时的手术以及采用的机械结构既粗暴又野蛮,性能不稳定的同时,更没有为日后的迭代留下冗余和端口。
    终于喘匀了呼吸,扶着长椅摇摇晃晃的站直,袭德看向台上那洁白的,几乎断裂的剑,干瘪的眼睛里露出一丝狂热。
    他不后悔让自己的身体变成这样,他爱着的只有那个代表他母亲的,那个虚无缥缈,又高高在上的神祇。
    却从来从来没有爱过他自己。
    步履蹒跚,袭德缓缓踱到剑的塑像之前。被机器夹掉了两根手指的手伸出,在剑身上轻轻抚摸。
    而后,他后退一步。剑身上的裂隙终于蔓延至极致,石膏断裂,落地,砸成数十块晶莹的白色碎块。碎块又在地板上跳动,是有频率极高的震动从地底传出,让这碎裂的月光剑如舞蹈般运动不息。
    袭德张开双臂,头颅仰起,面向教堂穹顶的琉璃天窗,拥抱这不息的震颤。建造帝都的前辈是不错的人才,“纽扣”这种结构设计巧妙,又易于安装。
    换言之,易于自己安插的工程师,在这教堂之下悄悄布置个一模一样,却没有被帝国官方登记在册的纽扣。所以,袭德可以任由骑士团在外面炮轰,拆解这种精巧的机械结构,却无论如何也不会伤及他的底牌,他的根本。
    离炮火淹没学园以及教堂还剩1分钟,地面的震颤将达到一个高潮,袭德拥抱这震颤,心潮澎湃。他爱他的“母亲”,那个虚幻的意象,爱的扭曲又发狂,扭曲成一种癫狂的独占欲。
    所以,袭德要独占与“母亲”见面的第一秒,即便日后祂的光辉必定会闪耀于帝都,被帝都的万众瞻仰,他也要成为母亲的第一个,九百七十二年以来第一个目睹祂容颜的那一个!
    第一,第一,第一!
    第一……?
    仿佛闻到了恶心至极的臭味,袭德诧然回头。礼拜堂中的某一个长椅忽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四个出现在原本长椅所在之地的人。
    蒂塔,维塔,艾比,约瑟夫。
    维塔和精灵甫一从交换的失神中清醒,他们又各自向对方拔枪,出刀。但环境的异变让刚准备残杀对方的两人猛然停手。剧烈的震动让他们无法站稳,跌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袭德还在拥抱震动,拥抱从琉璃天窗上洒下的光,维塔和精灵抬头仰望台上的断剑,就像来的刚刚好吗,准备听取神父布道的信徒。下一秒,教堂正上方的穹顶如同礼盒般打开,一分为四,连带着墙壁,展开,落地,让他们能一窥教堂之外的风景。
    同样,教堂之外的人,也能看见里面的样子。
    菲落米回头,看见袭德如同神父,心中了然,回头。
    刚刚马不停蹄赶到的玛丽莲三人,还有阿比斯和特拉佐尔。玛丽莲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唇,看见坐在长椅上如同信徒的维塔,拉着沃芙和奥罗拉,加速。
    而教堂本身,却在升高。
    升高!纽扣弹射的结构从地底传来的巨力将教堂中的维塔,精灵一行四人,还有台上的袭德死死压在原地。磅礴的加速度爆发出了不输万恩浦洛那火箭升空的巨力,向上!而帝都这重叠城市的更上层像忠实的侍女拨开幕帘,为这高速抬升,撞开浓浓大雾的纽扣让开道路。
    维塔被压的透不过气,和身旁的精灵一时间都有一种荒谬的感觉浮现:这与万恩浦洛的火箭多么相像?只是这次他们不再是围观者,而是货真价实的被绑在升天的战车上了。
    这时,十分钟的时限已到,炮弹齐发。
    火海转瞬间淹没地面,轰隆声中,橘色的火光与纽扣一起冲天,却像袭德为自己的母亲燃放出的壮丽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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