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月色朦胧,张世山家中的庭院内,一个五丈见方的演武场位于庭院正中,而周围竖着的十余个火把所散发出的灼灼火光,将这处苍灰色砖石砌就的演武场照得如白昼一般。
    而在火光闪耀间,身着青灰色武僧服的左章立于演武场的一侧。只见他面色沉凝,足下踩弓步抱架站定,双手则持一根儿臂粗细的齐眉短棍,棍端遥指位于演武场另一侧的张世山。
    身形宽硕肥胖的张世山此时身穿一身黑色劲装,双脚一前一后站了个虚步,手持一把木质朴刀,右手握刀柄左手摁刀背,将木刀斜挡胸前,聚精会神的盯着左章。
    “张大哥,你且小心!”
    忽然,左章开口呼了一声,然后足底一弹疾冲而上,手中齐眉棍悠忽间画了个圆,闪电般急窜而出,寻了个刁钻的角度直奔张世山的面门!
    满怀戒备的张世山眼见左章来势迅疾,侧步闪身手腕一抖刀锋轻移,精准无误的磕在了齐眉棍棍头两寸处!
    刹那间,左章只觉一股巨力将手中齐眉棍击歪,堪堪偏过了张世山那目标极大的脑袋!
    而张世山在避开齐眉棍后持刀右臂轻轻一挥使了个粘字诀,手中木刀瞬间划出一条弧线,顺着齐眉棍便削向左章的手腕!
    “喝!”
    眼见木刀袭来,左章一声暴喝,手腕一抖一拧,齐眉棍顿时爆发出一股振劲,荡开刀锋的同时猛地落下,冲着张世山肩头砸去!
    张世山见势不对,一招缠头裹脑将木刀一环,护住头颈肩胛的同时脚下一踏缩头疾冲!
    梆!
    只听木刀与齐眉棍的相击声骤然响起,而左章与张世山则在刹那间错身而过,纷纷站定原先对方所在的位置,再次凝神对峙!
    “不打了不打了!”左章忽地将齐眉棍抛回兵器架,走到演武场边随意坐下:“张大哥你心里有事,不痛快。”
    “我就是心里没事也打不过你啊……”额头微汗的张世山摇摇头,揉了揉隐隐泛着酸麻的手腕,丢下木刀来到左章身边坐下摊手叹道:“左小哥,几年前你空有一身蛮力的时候,哥哥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现如今你武技精熟,我更是给你喂招都费劲……”
    左章闻言揶揄道:“你每天不是在醉花楼,就是在去醉花楼的路上,进境缓慢又怪得谁来。”
    说罢,左章见张世山眼中依旧带着几分隐忧,不由笑道:“那凶徒又不一定会找到你头上,你这般吓自己又是何苦。”
    张世山闻言苦笑道:“庆州辖下只有五个县,如今两个僧会的脑袋被拍成了烂西瓜。若那凶徒还在庆州地界,保不齐就会去拍剩下的三颗脑袋。
    “况且……从正心寺出来后我就越来越心慌,总觉得心头不踏实得很。”
    自下山后就觉得张世山有些不对劲的左章听他这般说,顿时收敛了玩笑表情,略作思忖后面上带了几分认真道:“张大哥,将孙元伟着人送来的信拿与我看看。”
    “你要参研案情?”张世山闻言眼睛一亮,对左章的智慧极有信心的他立即站起身来,一边向卧房跑去一边喊道:“你且等等!我这就去取!”
    眨眼工夫,身形宽硕肥胖的张世山就风一般回到了庭院,并将一封信递给左章后便面含期待的站在一旁。
    左章抽出信纸,借着火把的光芒飞快看了一遍,然后便将信递还张世山,皱眉沉思起来。
    “如何?左小哥。”张世山见状连忙问道:“可有所得?”
    “案情描述还算清晰,看来孙元伟人脉颇广啊。”左章沉吟间将目光挪向张世山,认真问道:“张大哥,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可好?”
    “好好!”张世山忙不迭的答应道:“你且问,我知无不言!”
    左章梳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问道:“庆州辖下五个县的僧会,你都了解吗?”
    张世山点头:“都接触过,或多或少了解一些。”
    左章问道:“死去的两名僧会,所居县城可相邻?”
    张世山想了想道:“不相邻,中间还隔着一个康县。”
    左章又问道:“遇害的两名僧会,是否通晓佛门经典,戒行是否端洁?”
    “他俩?怎么可能!”张世山连连摇头道:“一个整天之乎者也的老朽儒生,一个贪杯好饮的武夫,能把一篇经文念下来就顶天了。
    “说实话,不只是咱们庆州,便是临近的几个府州,各县僧会也鲜有能持戒通经的。”
    隐隐有所猜测的左章闻言,立即想起晋国的国情以及张世山花费银钱买下僧会一职的事情,眼珠一转问道:“庆州剩余三县的僧会,除你外的另两人,是否通晓佛门经典,戒行是否端洁?”
    “另两个……”张世山略作回忆答道:“康县的僧会是个向佛之心甚笃的老员外,据说还曾是咱们广安府某间大寺的俗家弟子,好像已经持戒多年。
    “至于萧县的僧会,是个从行伍间退下来的老卒,认识的字加起来不到二十,还是康县县令照顾他才让他做了僧会。所以别说经文了,恐怕连佛门戒律有几条他也不晓得。”
    “康县……萧县……”左章一边听一边在脑海中回忆庆州各县的位置,忽然无奈摇头看向张世山,啧声道:“张大哥,关于凶徒,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呃……嗯?”张世山见状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说道:“先听……好消息?”
    左章轻轻摸了摸头顶的僧帽,咧嘴笑了笑缓缓说道:“好消息是……我知道凶手想拍的下一颗西瓜长在谁脖子上了。”
    “什么!你知道了?”吓了一跳的张世山瞪大眼睛失声问道:“是谁?”
    预料到张世山有此反应的左章歪了歪头,带着莫名以为的笑容浮上了脸庞。“这就是那个坏消息了。”
    “坏消息?什么意思……”张世山疑惑的反问一句,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了什么,而在看到左章肯定的眼神后,张世山顿觉一阵窒息感袭上心头,惊骇呼道:“是……是我!”
    “答对了。”左章老神在在地点点头,语气轻松地解释道:“庆州五县,遇害的两名僧会所在的县城并不相邻,但是从第一个僧会遇害的位置去往第二个僧会所在的县城,必然会经过两县之间的康县。
    “凶手既然针对僧会,杀害第一名死者之后,途经康县的时候没理由不找到康县僧会门上。但是,康县僧会如今依旧安然无恙,那就说明凶手是有意放过了他。
    “而再想想康县僧会与两名死者的区别,自然不难得出结论。而依照同样的理由推测,凶手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贪财好色不通佛门经义的张大哥你了。”
    心头惴惴的张世山顿时被左章一番推论吓得魂不附体,慌张问道:“那为何不是萧县的……”
    “你之后才是他。”左章耸肩笑笑:“毕竟咱们古县与第二个死者所在的县城相邻,先收拾你比较顺路嘛。”
    越听越是心惊的张世山见左章说得轻松,忽然灵机一动迫切问道:“左小哥,你这般淡然,是否已有了万全之策?”
    “那倒没有。”左章无所谓的摇摇头,手撑脸颊轻松道:“不过这个凶手的身手应该不怎么样,真论起武学造诣来,基本不是张大哥你的对手。”
    这一句话又把张世山说得愣住了,瞪着眼睛不可思议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左章指指张石山手中的信件。“其实还要谢谢孙元伟,想来他和庆州城知州关系不错,这才能把知州大人的决策和两起凶案的详情写在信中。
    “信中说两名僧会除了颅骨被人拍碎,颈骨也有一定损伤。而仵作验了尸后便认定,两人都是在仰头之际被人一掌拍在脑门上。
    “可是他们俩一个死在书房中,另一个死在主屋里,这两处都是待客的地方,他们临死前能仰头看什么?”
    听着左章分析的张世山努力转动脑筋,见左章询问,倍感吃力的他硬着头皮答道:“看……凶手的巴掌?”
    看巴掌……
    难不成凶手还要喊一句看我用生命线拍死你么……
    心生荒谬的左章忍不住掩面失笑,轻咳一声后反问道:“若有空看巴掌,为何不反抗?
    “就算老儒生反抗不及,可另一个僧会可是会武的,老朽如老儒生都能有抬头看的机会,他仰头的时候伸手格挡一下很困难吗?
    “所以凶手应该是用了手段,让两人在仰头的时候失了神,这才下杀手打杀了两人。”
    “让人仰头失神的手段……”张世山挠头道:“会是什么手段?”
    “我怎会知道。”左章摇摇头道:“不管什么手段,只看两名僧会的死状以及他们坐着的椅子都完好无损,就知道凶手练的是并不怎么精深的外家功夫,张大哥你对付起来应该不难。”
    见左章说得笃定,张世山顿时安心了很多,可旋即他就想起凶手还有让人失神的手段,顿时心中又泛起一丝担忧。“可是如何应对凶手让人失神仰头的莫名手段呢?”
    “先发制人。”早料到张世山有此一问的左章随意做了个敲木鱼的姿势,然后叮嘱道:“不过张大哥你需早做准备了,只看两起案子的间隔,凶手当是徒步而行,且惯在夜间作案,所以……”
    笃笃笃。
    正说话间,张世山家宅大门处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不仅将左章的话头打断,更让原本就有些紧张的张世山面现惊容。
    “愣着干什么,开门去啊!”左章忽然低声提醒了有些不知所措的张世山一句,然后就一边向花厅走一边说道:“让你心软遣散家丁,这下连个使唤的人手都没了吧。”
    “啊?”因紧张而不知该说什么的张世山见左章离去,顿感没了主心骨,慌忙问道:“左小哥,你去哪……”
    “我藏在花厅房梁上好护你周全,快去开门!”左章迅速回了一句,然后一转弯就不见了踪影。
    “哦……好。”张世山仓促下应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缓步走到大门后站定,扬声问道:“谁人在门外?”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过后,门外人才缓声说道:“贫僧修行途经此地,听闻张世山张僧会乐善好施通晓佛法,特来贵府拜会。”
    张世山听着门外男子略显沙哑却宛若催命符的嗓音,本有心拒绝却又想起左章的交代,无奈之下只能抽去门闩打开大门。
    而随着大门打开,一名身着灰色老旧僧袍的中年僧人出现在张世山眼中。
    只见这中年僧人双手合十站在门外,眉眼平和面容沧桑憔悴,一副风尘仆仆的苦行僧模样,只是口鼻两侧有两道宛如刀刻的法令纹,让人心头觉得有些压抑。
    心中压着两件案子的张世山上下打量了中年僧人一番,目光在掠过僧人双手时忽然发觉对方指节粗大遍布老茧,一看便是一双外家高手的手掌!
    刹那间,张世山便将面前的僧人与做下两起凶案的凶手画了等号,连忙双手合十低头施礼掩去内心震惊,开口问道:“在下便是张世山,敢问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善空。”中年僧人微微躬身报上名号,一边细细打量张世山一边说道:“深夜叨扰张僧会,还望见谅。”
    “不碍事。”察觉到对方在看到自己的衣着后诧异了一瞬,张世山退开半步,借着让开门口位置的空挡想好了说辞,笑着解释道:“在下身为僧会,白日颇为繁忙,只能在夜间练功,善空大师莫要见怪。”
    “张僧会好生勤勉。”善空和尚执礼甚恭,点头赞了一句才跨进门来。
    张世山提心吊胆的关门上闩,然后伸手一引向花厅走去。“善空大师请随我来。”
    “有劳张僧会。”善空和尚缓步跟上,走了几步忽然问道:“这处宅子,是张僧会一人独居?”
    “那倒不是……”前面走着的张世山眼珠一转随口答道:“过几日在下要出趟远门,便让下人们回家歇息几日。”
    “张僧会善举。”善空和尚颔首微笑,似乎很满意张世山的解释。
    片刻后,两人来到花厅坐定,张世山正要呼人上茶却想起家丁已被他暂时遣散,尴尬地笑了笑就准备自己起身去沏茶水。
    “不敢劳张僧会动手。”谁知善空和尚却是忽然拦住了张世山,然后目光灼灼的说道:“贫僧此来,还有心与张僧会探讨佛法,请张僧会不吝赐教。”
    “探讨佛法……”张世山强忍着抬头看房梁的冲动,硬着头皮扮出好奇模样。“不知善空大师有何见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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