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huang兄”二字犹如一座泰鼎砸下,令脚步稳键沉铸的虞子婴险些一脚踩滑摔落——
    “……”
    她忽闪几下鸦黑睫毛,茫然难得迟钝一瞬——是黄兄……还是皇兄?
    ……事情当真有这么凑巧?
    ——
    飞奔的脚步险此打结,籽月扑哧着粗气,眉染霜寒拼命地追了上来,她曾是天元皇替玖兰戚祈培育的暗卫,又一度在贪婪城给青衣侯当过傀儡侍从,自然是学过些旁侧手段——如这跟踪之技。
    她追踪着那名神秘少女一路至此,远远看到串串乳白,如婴肤般细腻自上而下的槐花荫下,馥香、巷风,似有影影卓卓随着浅淡光线浮动,扭身飞闪而至,牛子只懂些粗浅武艺,自然是阻挡不了籽月。
    他刚察觉有异,便被她一招小擒拿手制服压抵于动弹不得,另一只手呼啦一声迅速撩开青布车帘,探头朝着车厢里面紧张喊了一声:“崎!”
    车内的静滞也因为这大喝一声,由凝固而渐渐松化了。
    “你……你真、真的来了?!”舞乐咽了一口唾沫,伸出爪子将遮挡着他视线的被裘再扯底几分,望着披着黑斗篷男子,慌乱地结结巴巴道。
    当初听籽月说时,只觉得她是故意说项的荒谬滑稽,整整七年的被冷漠忽视,岂是这三年便能轻易改变的,是以他无半点没放在心上,如今亲眼看见,如何能平静淡然?
    玖兰戚祈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而是转过视线,瞥过籽月那张紧张、气喘惊慌的神色,方道:“七号果然是被皇兄你拐走了……”
    “七号”是籽月当初在天元国的暗卫代号,此代号除了选拔暗卫的天元国君知道之外,唯一知情的人则是她誓死效忠的主子——赵鹿侯。
    籽月闻声,全身倏地一僵,“咔咔!”木然地扭过脑袋,盯着玖兰戚祈,失声道:“殿、殿下?!”
    她不会错认的,这个声音,这辨析度熟悉得令她有时候做梦都会怀念不已的声音——籽月那张刚毅、雌雄莫辨的英气面庞难得流露出一种小女儿似要哭般的模样。
    ——是祈殿下!
    他真的来接他们回国了!
    “为了迎回皇兄我整整付出一支军队的代价,险此为此连命都舍弃掉了,终是如水中捞月一场空……”玖兰戚祈语气带着一种讥刺的深沉意味,但当他看向虞子婴之时,语气却有一种霍然开朗,兰落溪润苍山负雪,徂徕如画般戏剧道:“但谁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由此一祸,得此一福,本以为该是困难重重之事,却在转眼间游刃而解了……”
    若说景帝是那一祸的话,那么如从天而降的天婴道人便是一福。
    虞子婴咀嚼着他这一句话,从中领悟出来,他这是在打着比喻赞赏她。
    车厢内点着一盏幽暗烛火,他依旧披着宽大黑斗篷,即使迎回他找寻已久的皇兄,他依旧稳而不动,语气、神态,举止,雍容徐徐闲逸而图,淡淡橘黄色泽覆于他周身轮廓,撒下一片静谧阴影。
    他表现得很平淡,但虞子婴却知道,他的心情绝非他表现得那般平静,相处半月有余,虞子婴一直很用心观察着他每一处动作,多少了解他。
    一般情况下,他内敛而心性抑压,对很多事情不屑不予苟同孤芳自赏居多,是以他不是一个会轻易对别人给予赞同颀赏和悦之人,更别说像此刻喻古论今地大力称赞了。
    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这朝渊国九连云峰上的俗媚妖医……竟会是天元国玖兰戚祈的皇兄……
    如果过程不考究,眼下这结果算是她意外之获了……
    “祈殿!”籽月胸膛激烈起伏地盯着玖兰戚祈,眼眶微红,饱含热泪。
    这语气……好像有些不寻常,出于对自家目标人物的警惕,虞子婴旗旋目瞥了籽月一眼,距离三年前的籽月,她身形瞿瘦了几分,高鼻梁,深眼窝,立体如削般的五官令她多了几分男子气慨,再加上她一头长发如男子般冠起,穿着一身苍蓝玉腰带的劲装,若非胸前凹凸有致,倒像是一名俊秀苍莠的冷艳少侠。
    她看着玖兰戚祈的眼睛很炙热,有一种绞着不放的热切、专注,在虞子婴略显刁钻的眼睛内,她如同一头饥饿辘辘的母狼俯身,两眼绿幽幽发光,对眼前这名为“玖兰戚祈”的肉块随时保持着进攻、扑食的冲动。
    顿时,有一种自家的地盘被人侵犯的不舒服感,她将手中的舞乐搁下,然后不容拒绝地扯脱兔子悟的手,一步跨向玖兰戚祈面前,微俯下身子,狭窄的空间,她娇小而纤细的身影在捕获他全部的目光后,才低声道:“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玖兰戚祈微抬面庞,斗篷的帽檐微仰,露出他翘挺的鼻翼,与一双唇型很适合接吻的弧度,微哑着丝绒般的嗓音道:“自然……”他故意停顿一刻,像是**般,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容无比魅惑,像是罂粟一般带着糜烂与危险的甜腻道:“记得。”
    “一定会兑现吗?”虞子婴仔细盯着他的双唇,感受着他难得一见的好心情,估量着他的容忍度,乘胜追击道。
    他的笑容微褪,恢复了往常那般优雅适宜的弧度:“会。”
    知道她的一再确认会令他感到厌恶或鄙夷,如同那些曾经围绕在他身旁窥视着他地位权力与金钱的那些女子,如吸血蚊一般汲取着他要求与索要承诺,但至少面对她,他现下没翻脸,她要做的事情就是像钉钉子一样,将这个承诺牢牢地盯着他脑海中。
    令他时时刻刻地想着,猜想着,疑惑着,念着,重重地拿起,但最终……她却要让他轻轻地放下。
    这是一个悬念,也是一个心理的落差,亦是她给他最终设下的一伏笔。
    有时候冒险也意味着利益收获可观,凡事徐徐而图,稳定有余,却缺少几分冲击力。
    看两人挤在一堆窃窃私语气氛甚是怪异,兔子司极力忍耐着车内有其它陌生人的存在,蜷缩一角,垂落下面部,凭阴暗覆满他周身,静静等待虞子婴“忙”完后,再来抚慰他。
    舞乐紧紧蹙眉,眼视几度流转,下意识扯了一下被裘掩了掩残疾的腿部,清了清嗓音,道:“祈,这个女的是你派来找我的?”
    对于舞乐的问话,玖兰戚祈也感到有些疑惑,他凝视着虞子婴微微挑眉,难道她早就算到人在哪里,特地隐瞒便去将人找回,想给他一个惊喜?
    事到如今,虞子婴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了。
    如今自已的“弱点”变成了别人家的亲兄弟,她倒是白忙活一场了,遂思沉一瞬,便很有虞子婴霸道生硬转移话题的风格,直接道:“走吧,这些事情等顺利离开这座呼鄂城再说。”
    籽月连番叫唤都没有得到祈殿的回应,心中一时失落沮丧至极,但看到崎安然无恙,而又能重遇祈殿,她依旧是高兴的。
    静静地观察车厢一番,她总算看懂几分,眼前这名穿着老气深黑款式曲裾式的少女才是真正主事者。——她穿一件曲裾式袍服,无扣,衣襟从腋部想后旋绕,腰间束丝带,衣服宽博,大袖,领和袖初有皂色缘边。
    如今鲜少有女子如此寡淡素色打扮,即使是那些深居寡妇亦如同,更何况是如此鲜活妙龄的少女。
    然而她穿得却如此的相得宜彰,显少有人如此压得住素黑简单,而能够完全不显阴暗、晦涩。
    她不由得沉眸凝神,细细地对她深究、观察着。
    “小、小姐,好像、好像有人来、来了!”车外牛子的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压着嗓子发出警示。
    舞乐闻言脸色微变,籽月则迅速掉转身,放下车帘,于车外警戒远探。
    兔子司闻言抬了一下眼,看虞子婴神色如常,便继续垂下密密睫毛,继续我很忧郁,我继续蹲在角落画圈圈。
    “有多少人?”虞子婴道。
    玖兰戚祈勾起一截窗帘,视线随之望去。
    “好多、好多,不过瞧不仔细,他们正举着火把朝这边搜索着前进!”牛子听了小姐那镇定平静的询问声,不知道为何原本那颗跳动得激烈的心脏,像是因为得到了慰藉、拯救,重新恢复如常。
    “将车慢慢驾驶出去,动静尽量小些,”虞子婴道。
    “好!”车外传来牛子不打折扣的回应。
    “现在怎么办?”舞乐紧攥被角,略显妖意的眼瞳此刻一片冷洌。
    “你的样子他们是认得的?”虞子婴转向他,语气略有深意。
    舞乐如一蛰,描绘勾勒妖媚的眼瞳一缩:“你……你要将我交出去?”
    玖兰戚祈闻言,放下窗帘,斜睨了虞子婴一眼。
    虞子婴用着一种很平静的眼神盯着他,但舞乐却被她盯得坐立不安,因为她那眼神莫名令他生出几分熟悉,每当他说错,或想错时,他记得曾经有一个人亦会像现在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不言,亦不语,不斥责,亦不怒骂,亦从不给他解释、或点明他错误之处,只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平板无波地盯着他,直到盯得他额冒虚汗,心神不宁之时,她便会出声。
    “将你的化妆工具给我?”
    对,就像现在这样,再次出场永远不会是延续先前的话题,而是说出一些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事情。
    心脏突地扑通失去了频率,舞乐表情像是进入了一种迷幻的梦境般怔愣,声音就像全部被堵在细窄的喉间,最后是硬生挤出一丝声音,但那丝声音却是沙哑:“你怎么知道……”
    “腿瘸当真会影响人的脑子吗?”虞子婴奇异地瞄了他一眼,随声嘀咕一声,便也不跟他再废话,直接探手于他腰间取出一个风騒绣繁花的袋囊。
    这次被人叫腿瘸的瘸子难得没有炸毛,他一直出神地凝视着虞子婴,直到她倒出一掌水便糊弄至他的脸上。
    他方如梦初配,嘴里胡乱地“唔唔~”难受地叫了几声,然后,虞子婴取出一块干净布绢替他的擦干净后,摆好各种妆具,俯下身,半蹲于他面前,一道工序一道工序,仔细认真地替他重新焕妆。
    舞乐怔怔地看着她。
    “张嘴。”
    他张嘴。
    “闭嘴。”
    他闭嘴。
    “闭眼。”
    他……没闭,他忽地眼眶一红,哽咽地小心翼翼问道:“……是你吗?”
    虞子婴闻言连眼皮都未动一下,仍旧专注地替他画眉。
    “是你吗?”重复再问一遍,他加重声音,同时鼻音亦加重了。
    “蠢货!”
    虞子婴这才停顿一下,十分鄙夷地白了他道。
    语讫,舞乐已移臀离地,伸臂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抱住。
    他抱得是如此的紧,他的心跳的是如此的快,他感觉自己快与她融为了一体。
    “骗人的!一切都是假的!你是假的,全部都是别人捏造出来骗我的假像!我不信,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既然是假的,你不信,你抱那么紧做什么?
    “舞乐……”籽月听到车厢内的动静,急切地撩开,却看到相拥相紧的两人,顿时脸色十分难看而震惊地地盯着他们。
    玖兰戚祈神色缄默而冷眼旁观之。
    兔子司一双晶亮的眸子蓦然瞠大,明净清澈,灿若繁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委屈得一脸想哭地瘪起了嘴。
    “你再不放开,就等着被瑛皇国的人发现烤成鸟人吧。”
    舞乐眨巴眨巴眼睛,努力将眼中的酸涩、惊喜、心疼全部隐藏起来,想到玖兰戚祈还在,籽月亦在,他一惊,赶紧躲在虞子婴肩胛处抽了抽鼻子,收拾一番整容后,却因她的话被唬得一怔。
    “你……准备给我化成什么样子?”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总是不由自主地游离至虞子婴的面目,眼中既有惊也有疑。
    “你的这张脸,你觉得最好化成什么样子更能迷惑人呢?”虞子婴看着眼前这个整双眼睛都快粘在她身上的男人,神态依旧淡淡。
    舞乐脑子内存全被虞子婴占满,cpu根本运转不过来,懵然茫茫地盯着她半晌,过了好久,才重新运行起来。
    他惊声道:“那个……不是吧?”
    “就是。”
    别人听着,也不知道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
    ……看着两人的互动,虽然一个冷,一个傻,但不可否认两人之间有一种很熟捻,且很微妙的氛围是别人难以插入的。不知道两人在打什么哑谜。
    果然没看错……玖兰戚祈微黯下瑰美紫瞳,优美线条的下颌微扬——她会特地去一趟篝火节,或许并非是为他去寻回失踪已久的皇兄,而是替自己寻回失踪已久的旧情人罢了……
    呵~
    牛子谨慎小心地驱驶着马车出巷,刚上街道,便当即被一阵持械军队阻拦,呈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包围了起来。
    “车内什么人,都赶紧出来!”
    从士兵中,勒马上前一名军官,他手持马鞭,凌利的目光牢牢地盯着车厢内。
    四周火光一亮,铺天盖地照明如同白昼,亦映着四周人影绰绰。
    直到一队人将他们统统围了起来,车子方下车,他尽量维持着表面的镇静,抱拳对着那名军官行一江湖礼。
    “这位大人,我、我们是朝南天元国赶路的朝渊国普通百姓,您看、看,这是通城文牒,我们只是暂时在呼鄂城借住一夜,本想明日便启程出发,却不想遇到……”
    说到这里,他眼神小心地觑了觑四周,再将手中巴掌大的木片文牒交于那名军官。
    那名军官并未伸手,而是一名士兵上前取过,再递了上去。
    军官玩味儿地摩挲着通城文牒,的确是朝渊国的,可那又怎么样?
    “竟是天元国的敌探,来人!”那军官突地脸色一变,厉声喝道。
    牛子一听,心中大骇,什么?!他分明说的是瑛皇国即将要联盟的朝渊国人,可怎么变成了天元国人了?
    车内籽月听到车个那个愚蠢的车把势一番自作主张的行为延伸出的祸事,便气得直咬紧后牙槽。
    虽然瑛皇国即将与朝渊国联盟,可那毕竟属于高层决策之事,底下有多少人是对朝渊国的人心生隔阂与仇恨的。
    就拿当初朝渊国肆无忌惮地灭掉瑛皇国的郸单小国,瑛皇国势弱,虽说不敢大旗大鼓地四处叫嚣、操家伙上去报仇,但到底是在心中存了一股子怨岔、不满。
    ------题外话------
    下一章会放出来一个……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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