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无上天尊,这位老居士,贫道栖云子,今日登门造访,冒昧勿怪。”
    李长清上前一步,缓缓打了个稽首,笑容可掬。
    “原来是栖云子道长,老朽黄仲达,有礼了...”
    黄老头咳嗽两声,点了点头,拄着拐杖锅弯浑打量着面前丰神俊朗的年轻道士,又看了看其身后一脸焦急的张小辫儿,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有些惊疑。
    似乎搞不懂这小子怎么会跟一个外来的道士混在一起,还穿着道袍。
    李长清看出了他的疑惑,当即笑着解释道:
    “黄居士不必惊慌,贫道昨夜路过村外金棺寺见张三这孩子根骨清奇,天生道命,便将他收作了徒弟。”
    “是这样啊...”
    黄老头闻言明显松了口气,叹道:
    “张三这小子是个可怜娃娃,一出生爹娘就死了,长这么大不容易,吃了不少苦,别看他平时捣蛋调皮,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但心窝窝里还是善良的,道长您肯收他做徒弟,也算是这小子的机缘......”
    这人一老,话就变得多了,话匣子一旦打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了。
    “黄老头,真不嫌啰嗦!马上就要死到临头了,还在这嘴碎!”
    张小辫儿见再让这老村长讲下去,自己的那点底子就全露馅儿了,这不是破坏自己在师父心中的良好形象吗?
    于是赶紧跳脚打断,黄瘦的小脸儿憋得通红。
    “徒儿。”
    李长清瞥了张小辫儿一眼,后者讪讪闭嘴。
    而后笑容和善地看向一脸懵的老头。
    “黄居士,实不相瞒,贫道这次来是有一件要事相告,可否进门一叙?”
    “这...道长请进...”
    黄老头皱眉看了张小辫儿一眼,犹豫了片刻,转身将两人一猴让进了屋内,并把家人都叫了出来,为李长清一一介绍。
    这黄仲达身为金棺村的里正,也就是村长,今年不过五十出头,就已经头发花白,身子干瘦如柴,粗砺的老脸上满是密密的褶皱,看上去像是个耄耋的老人,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这年头能苟活下来已是不易,附近村子里像黄老头这年纪的已经得上是高寿了。
    他的老伴在几年前死于一场大饥荒,现在和儿孙们住在一起,不大的小院紧凑着三间茅草房,却住了九口人。
    黄老头虽然是村子里最大的官,家中却穷得一贫如洗,屋舍内除了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再无旁物,两个儿子儿媳都很孝顺,见到有客人来了急忙招呼着李长清坐下,然后扶着老父亲入座,接着从里屋拎出来一个发黑的铜壶和有缺口的陶碗,为道人斟了半碗清水。
    老头的几个小孙子孙女见到李长清都有些害怕,躲在门后只露出个脑袋,眨着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穿着奇怪长袍子的大哥哥。
    “去去去,大人说话,小孩子一边儿耍去!”
    张小辫儿朝他们一瞪眼,几个小娃娃丝毫没有畏惧,咧开小嘴憨憨一笑,撒丫跑散了,看样子跟他很是熟络。
    “娃娃们不懂事,让道长见笑了。”
    黄老头坐在对面,从桌边的墙沿上取下一根黄铜烟斗,用火柴点燃放进嘴里嘬了两口,眼神沧桑。
    两个儿子都看上去四十多岁的模样,一左一右坐在老爹身边,闻言不好意思地对道人笑了笑。
    “哪里,是贫道叨扰了。”
    李长清缓缓收回了目光,心中颇为感慨。
    这黄老头身为金棺村的里正,都家徒四壁,几个小孙子一个个面黄肌瘦,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常年吃不饱饭的缘故,更别说其他村中其他的百姓了。
    恐怕真是能挨一天算一天了...
    与这些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村民们相比,他简直就像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一样,也怪不得从刚才一进门开始,老头的家眷便纷纷围了上来,用一副羡慕却无比恭敬,甚至有些畏惧的目光看着他。
    估计是将他当做隐世不出的奇人异士了...
    张小辫儿赶走了黄老头的几个小孙子,便站回了李长清的身后,见师父迟迟没有开口的意思,不由有些急了。
    他张了张嘴想要将兵祸之事说出来,却又怕被师父责怪,急得他大汗淋漓。
    沉默片刻,黄老头先开口了,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道长,刚刚张三这娃娃说什么‘死到临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此言一出,他的两个儿子立刻变了脸色,不敢置信地看了父亲一眼,大儿子急忙起身,匆匆关上了房门。
    “父亲,你在说什么...到临头...”
    二儿子瞠目结舌,喉咙里一个“死”字终是没敢说出口。
    不论是现代还是古代,乡下村子里的百姓大都十分迷信,说话做事都有很多避讳,尤其是这“死”字,一旦村里有人去世了,往往会用“老了”、“去了”、“走了”等等来代替“死”字,日常说话中更不会无缘无故说出口,认为这是不吉利的话,胡乱讲会招来祸灾,对此很是忌讳。
    特别是在这兵荒马乱,多灾多难的年月。
    两人都是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子,此时听老爹聊着来聊着,忽然吐出一句“死到临头”,顿时都吓得不轻,都有些坐不住了。
    “两位不必惊慌,且听贫道一言。”
    李长清见状,急忙出言将老头的两个儿子安抚下来,等他们情绪稍稍稳定,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道:
    “事情是这样的,贫道在瓮冢山中隐居多年,前夜观天象,突然发现金棺村西北的天空上有一道红光掠过,心血来潮掐指一算,算到三天后的深夜,将有乱军杀至,方圆百里之内将会彻底沦为战场,金棺村作为附近唯一的村镇,自然难逃一劫,届时,村中百姓皆会被兵匪屠戮殆尽。”
    “贫道此次下山,特意前来相告,便是为了保住数百条无辜百姓的性命。”
    道人说完,简陋的茅屋里陷入死寂,静得针落可闻。
    黄老头和他的两个儿子面面相觑,脸皮僵硬,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小辫儿虽然昨夜就知道了这个噩耗,此时也不由脸色发青,浑身冒汗,两个小眼睛不安地乱转。
    李长清说完便不再开口,端起桌上的水碗喝了一口,静静看着黄老头的反应。
    要想拯救金棺村的几百村民,光凭武力是行不通的,必须要这位德高望重,辈分最大的老里正的帮忙,否则事情就会变得很麻烦。
    当然,他从刚才与老头的聊天中,已看出了不少东西,此时选择坦言相告,自然是有很大的把握。
    相信这位谨慎心善的老里正,不会让他失望。
    只要完成这一步,之后的事便简单了。
    李长清不动声色地想着,瞥了一眼趴在肩膀上熟睡的元宝,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怎么回事,这小东西从传送到鬼吹灯世界开始,便一直半睡半醒到如今,怎么叫也不见清醒,就像是进入了待机状态。
    难搞...
    足足过了半晌,黄老头终于缓缓回过了神,喝了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嗓子,吧嗒一声把烟斗按在了桌上,撑着拐杖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李长清深深一揖。
    “道长...老朽黄仲达,替金棺村三百一十二口百姓感谢道长您的大恩...大德!”
    “爹,您...”
    还不等李长清开口,他那两个儿子便噌地站了起来,急忙上前把自家上了年纪的老爹搀扶起来,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黄老头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哦,黄老先生,你相信贫道的话?”
    李长清心中有些惊讶。
    “口说无凭,你就不怕贫道是江湖骗子,此来是别有用心?”
    他也没想到,这老头会有如此魄力,连问都不问一句,便要行礼拜谢了。
    黄老头坚定地摇了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道:
    “道长您能说出这句话,便能证明您不是骗子了。”
    “老朽幼时念过几年私塾,也知‘面由心生’
    的浅显道理,道长您神朗目明,眉宇间能看出一股子正气,绝不似什么奸邪小人...”
    “更何况,张三这娃娃脸上的焦急做不得假,由不得老朽不信啊!”
    说完,他苦笑一声,不再言语。
    听了老爹的一席话,两个儿子对视一眼,心中万分震惊,唯唯诺诺地束手立在一旁,还处于乍闻噩耗的震惊惶恐之中,有些不知所措。
    张小辫儿目瞪口呆地望着老村长,没想到这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黄老头,能说出这么文邹邹的话来!
    李长清闻言点了点头,也缓缓站起了身。
    看不出来,这老头还是个文化人。
    “命由天定,灾祸难料,老先生既然相信贫道,便不必担忧,贫道这次下山入世,便是来搭救众人,为金棺村百姓化解此劫的。”
    “您说什么?”
    黄老头一惊,愕然抬头,望向这位看上去年轻得有些过分的道士。
    他之所以选择相信,除了以上三个理由,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年轻时曾随叔父游历四方,见识过一些奇人异士,知道这天下深山老林里藏着不少身怀异书的能人。
    这位道长虽然看上去年纪轻轻,却生得气宇轩昂,眉目如画,简直就像是天上的谪仙人。
    只此一点,就绝对不是凡俗之辈!
    所以李长清话一说出口,老头便信了七八分。
    但相信并不代表盲目。
    黄老头早年间跟随叔父在外面闯荡游学,也曾见过些世面,深知兵祸的厉害。
    若真如这位道长所言,乱军三天之后便会杀至,将金棺村附近方圆笼罩在内,这对村中百姓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
    乱军交战,可不管你是老百姓还是敌军,杀红了眼甚至连自己人都敢砍,那是真正的修罗地狱!
    想到惨烈之处,黄老头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
    正盘算着该如何领着村中百姓进山避祸呢,忽然听到李长清说“能解此劫”,还以为自己耳背听错了,下意识又问了一遍:
    “道长,您说您能‘化解’这场兵祸?”
    “然也。”
    李长清微微一笑,言语间甚是风轻云淡。
    这...
    真的假的?
    黄老头张口结舌。
    他正惊疑不定之际,张小辫儿见师父点头,眼睛一转,顿时恍然大悟。
    对啊,师父可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绝代剑仙,区区兵祸,何足挂齿,还不是动动指头就解决了?
    嗨,既然如此,那三爷我之前还一直在担心个什么劲啊!
    真是蠢到家了!
    于是不等李长清反应,便抢先一步上前,语气十分得瑟地嚷道:
    “那是当然,黄老头,我师父的手段大着呢,岂是你这乡下种地的能想到的?”
    “那些乱军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仗着人多和手中的兵刃作威作福,也就只能吓吓咱们这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在真正的高人面前,那就是土鸡瓦犬,插标卖首,不堪一击!”
    “三天后你就带村民搬着小马扎坐在村头看着,那些乱军要是敢来,看我师父不把他们全都鲨了......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忍无可忍的李长清狠狠弹了个脑瓜儿崩,抱着头蹲在地上眼泪都快哭出来了。
    “师父,您老打我干嘛!”
    “为师看你小子是飘了,怎么,喝多了?”
    “还把他们都杀了,再敢胡言乱语,为师就先把你杀了,真当为师是神仙吗?”
    李长清冷哼一声,吓得张小辫儿顿时蔫儿了下去,瘪嘴不敢吱声了。
    训斥完徒弟,他转过脸对看傻了的黄老头和他两个儿子和颜悦色地说道:
    “老先生,你是金棺村的里正,若要化解此劫,贫道还需村民们的配合,事不宜迟,还请你将金棺村所有的村民都召集起来,就在村东头的金棺寺前集合,动作越快越好。”
    “好...好...”
    黄老头一怔,而后猛地回过神,扭头见身旁两个儿子还在发呆,不由气得吹胡子瞪眼,吼道:
    “你俩没听到道长的话吗?还不快去!”
    “叫上张麻子和李大嘴一块,让大家伙儿放下手里的事儿,马上到村东头集合,就说我有天大的事要告诉大家,快去!”
    “啊...奥!”
    兄弟俩见老爹发火,不敢再迟疑,急匆匆摔门而去,吆喝着喊人去了。
    黄老头望着儿子跑出院子,这才缓缓转过身来,对李长清深深鞠了一躬,郑重地道:
    “栖云子道长,我金棺村众百姓的命,就拜托道长了!”
    说完,竟不顾年老体衰,欲双膝跪倒在地行大拜之礼。
    李长清大袖一挥,一股清风徐来,将老头托了起来。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先生不必如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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