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传言暗涌,萧璃两耳不闻窗外事,倒是一无所知。
    只觉朝云有时看着她欲言又止的,可是问她,却又只说没什么。
    偶尔出宫时,萧璃觉得宫女太监看着她的眼神有些怪怪的。
    但她不是爱打听之人,也懒得去理会。
    直到那日,遇到如妃常敏。
    “静妃娘娘好好手段啊。倒是连我都小瞧了你。”
    常敏每次见到萧璃,说话总是夹枪弄棒的,萧璃都习惯了。
    她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
    常敏轻嗤,“连皇后娘娘的孩子都敢动手,你胆儿也真够肥的。”
    萧璃猛地顿住脚步,回过身来:“你说什么?”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我啊?”
    常敏不屑道,“自己有胆子做,没胆子承认吗?”
    萧璃扫她一眼,“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倒是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安神香不是你送给皇后娘娘的?太医令都说了,娘娘之所以会小产,就是因为你送的安神香!”
    常敏打量着萧璃,啧啧有声,“平时装得那么柔弱,原来下起手来,比谁都狠,娘娘为了躲你,都回了方家。你还跟没事人一样。真仗着你是皇上的表妹,就有恃无恐?娘娘孩子没了,方家卫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静妃,你惹下这么大祸事,你说皇上还会顾念你们之间的表兄妹之情吗?”
    萧璃好像骤然被什么重重击在了心脏上,人都懵了半晌。
    她都不知道常敏什么时候走的。
    朝云叫了她好几声“娘娘”,萧璃的神魂仿佛才回来。
    她的脸色仿佛刹那间没了半点血色,袖中指尖颤抖得厉害。
    萧璃没有回宫,也不要朝云陪着,自己去找了内侍总管庞舜。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她问庞舜,方清猗小产的事,调查得如何。
    庞舜支支吾吾,眼神有些闪躲。
    本来他是打算等皇上回来,连同人证物证,一起都交给皇上定夺的。
    可萧璃执意要他说出调查结果。
    庞舜没有办法,只能说了。
    “太医令说安神香里有零陵熏香,会导致女子不孕、流产。”
    庞舜看了眼萧璃,眼神略复杂,“方夫人不信,拿着安神香去找了隐医堂的薛神医,确认香里有零陵熏香无疑。”
    他是宫里的老人,也算是看着萧璃长大,多少知道萧璃的性子。
    虽然这次证据确凿,可庞舜总不大相信,萧璃会害皇后娘娘。
    这中间,说不定有什么误会。
    见萧璃脸色很差,失魂落魄的,庞舜忍不住劝道,“静妃娘娘不必担心,等皇上回来,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的。”
    萧璃眼神有些发直,也不知听到他的话还是没有,转身走了。
    这一晚朝云等到很晚,都不见萧璃回宫。
    她急得打着灯笼,到处找萧璃。
    后来在花园花丛的阴影里,找到了蜷缩成一团的萧璃。
    京都早晚温差大,虽然是夏日,但夜里还是很凉的。
    萧璃两手冰凉,没有半点温度。
    朝云心疼地让小宫女回宫拿了披风来,裹好了萧璃,这才扶着她回了月璃宫。
    萧璃连着几日不怎么吃东西,没几天就病倒了。
    太医给萧璃开了药,然而萧璃的病情总是不见好,缠绵病榻,一个多月不见好。
    直到宫里传来消息,说皇后娘娘回宫了,皇上南巡即将归来。
    皇后娘娘回宫,萧璃按礼当去拜见。
    她勉强支撑着起来,让朝云帮她化了妆,总算遮掩住过分苍白的脸色。
    那天萧璃被拦在了馨庆宫外,皇后娘娘连门都没让她进,传话说,“你就跪着,在外面拜见吧。”
    萧璃在门外跪了许久,烈日当头,她额头冷汗涔涔。
    如妃常敏幸灾乐祸地讥笑她一番,扭着腰傲慢地从她面前走过。
    方清猗在宫里和常敏聊天下棋,还吃了冰镇甜汤,后来午睡去了,压根忘了萧璃。
    萧璃在馨庆宫门外跪了一整天,从白天跪到夜里。
    皇后娘娘不发话,没人敢让萧璃起来。
    方清猗睡到半夜,隐约听到哀哀哭声,让侍女去看看怎么回事时,这才发现萧璃还在外面跪着。
    萧璃早已昏死过去,哭的人,是她的侍女朝云。
    方清猗虽然恨萧璃害她没了孩子,可看到萧璃这个样子,到底有些不忍。
    “等她醒了,你告诉她,孩子的事,本宫和她一笔勾销,但是皇上回来会如何处置她,那就不关本宫的事了。”
    方清猗冷着脸对朝云说,“还有,本宫不希望看见她,以后她不必来馨庆宫,最好离着本宫远远的,别在本宫面前出现。”
    萧璃被送回宫时,就发起了高烧,昏迷不醒。
    两日后陵坚南巡回宫,他在半途就已然知悉方清猗小产之事。
    陵坚一回宫就先去了馨庆宫,安抚方清猗。
    众人都以为静妃娘娘这次定难免灾,然而陵坚从馨庆宫出来,就去了月璃宫探望。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陵坚下令彻查方清猗小产一事,不到三天就揪出了真凶。
    月璃宫一名太监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责罚,对萧璃怀恨在心,是以用含有零陵香的“安神香”,替换了月璃宫内真正用于安眠的安神香。
    萧璃不知情,将安神香转送给方清猗,导致方清猗小产。
    就连萧璃,也是受害者,两年来不曾有过身孕,都是拜这安神香所赐。
    真相公布,那名太监被处以极刑,方清猗深觉错怪了萧璃,特意前来月璃宫,想要当面找萧璃道歉。
    然而所有来月璃宫的人俱都被陵坚下令挡了回去,理由是萧璃病体未愈,需要静养。
    *
    月璃宫内。
    萧璃虚弱靠坐在床头,脸颊瘦了一圈,那一双原本清澈莹润的眸,很有些暗淡无神。
    陵坚端着药,舀了一勺吹了吹,看看不烫了,这才道:“张嘴。”
    萧璃便乖乖地张嘴,慢慢喝完了这碗药。
    “调换安神香的凶手,已经伏法了。”
    陵坚将调查到的情况说了一遍,放柔了声音,“我不在,让你受委屈了。”
    萧璃在馨庆宫门外跪了一天一夜的事,他听朝云说了。
    虽然并未惩罚方清猗,可从那日到现在,半个多月来,陵坚一直宿在月璃宫,不曾踏足馨庆宫一步。
    萧璃脸上看不出表情,似乎对这个结果,并无惊喜。
    “我去趟乾元殿,忙完回来陪你。”
    陵坚还要处理政务,不能久留。
    他起身时,萧璃瘦弱的手指却抓住了他的手。
    “表哥。”她抬眸望着他,“安神香,真的是那个人悄悄替换了吗?”
    以往见到陵坚时,她的眸子里仿若落满星星的湖面,粼粼闪着欣喜的光芒,然而此刻,却显得过分平静了些。
    陵坚对上她的目光,心里无端跳了跳。
    下一秒,他不动声色地说:“刑部尚书亲自调查审问,证据确凿,焉能有假。”
    萧璃看着他好一会儿,唇角绽放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
    “是吗。”她轻声说,“那多谢表哥,还了我清白。”
    陵坚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抚了抚她的发,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便要出去。
    萧璃抿了抿唇,“表哥,我这几天晚上总是做噩梦,太医开的药,不管用。”
    陵坚安慰她,“太医令说了,这药总得持续喝个十天半月的,短时间内效果是不明显。”
    萧璃两手抓着被角,像是想起了梦里那些场景,眼睛睁得大大的,带着几分不安。
    “可是那些噩梦真的很可怕。我总是梦见以前的事,梦见我娘。”
    萧璃小声说,“表哥,你可不可以让薛叔叔进宫来帮我看看?也许薛叔叔会有办法呢?”
    陵坚心头微软,当下点头:“好。”
    陵坚走了。
    萧璃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若不是这两年来,安神香都是被她自己收在旁人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的地方,或许萧璃也会相信陵坚的一番说辞。
    可是两年多前,陵坚派了太医送来那些安神香时,她以为陵坚晚上睡不好,是以特意将那些安神香收在了内室,除了朝云,别的宫女太监根本不知放在哪里。
    那小太监如何换?怎么换?
    何况那小太监当年手脚不干净挨了罚不假,可是罚他的却是朝云。
    朝云气不过要将他交给庞舜处置,是萧璃拦住了,要他保证不再犯后,仍允他留在月璃宫,算是给了他一线生机。
    她住在宫里多年,对下人态度向来温和,那小太监别说恨不到萧璃头上,便是真恨萧璃,他又是从哪里弄到有零陵香的安神香,还费尽心思替换了萧璃宫里的安神香?
    萧璃比确定自己姓甚名谁还要更确定,她送给方清猗的安神香,就是但年陵坚让太医送到月璃宫的香。
    她悄悄让朝云去找过当年给月璃宫送香来的太医。
    可惜,那太医两年前就已经离开皇宫,不知去向了。
    若是要知道真相到底如何,或许,那个太医,才是唯一的突破口。
    她没有对陵坚说起自己的种种疑问。
    从来对陵坚都是深信不疑,不曾有过任何隐瞒的她,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本能地不想将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告知陵坚。
    陵坚根本没有怀疑那个太医有问题,反而,几乎是雷厉风行地将所有罪责,推到了小太监头上。
    这背后的深意与真相,萧璃不敢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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