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漫天,古寺幽寂。
    那袭白衣人影在斜阳下,已不知站了多久。
    薛玉衡云游西蜀时,又一次到了玉龙山这间古寺。
    那一年,他陪着秦落羽在西蜀寻找缘空寺时,他们在这间古寺住了三个多月。
    大雪那夜,为了采那朵能解毒的雪莲花,他受了重伤。
    秦落羽守了他几天几夜。
    用她后来的话说,她“用尽了毕生所学,使出了浑身解数”,才算将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他身上多处骨折,行动不便,她便每天为他端茶送饭。
    到后来他稍稍能下床了,她又经常在天气好的日子,搀着他出来晒太阳。
    她认真地说:“要多晒晒太阳,补补钙,你的骨折才能好得快。”
    薛玉衡有些好笑:“补钙?”
    “当然,最好还要喝骨头汤,吃什么补什么嘛。”
    秦落羽伸手帮他扯了扯身上的毯子,将他捂得更严实了些,“可惜寺里只有素菜,不然我肯定每天让小师父给你炖骨头汤。”
    薛玉衡倒是忘了,她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人。
    总是有些他从未听过的奇说怪谈。
    秦落羽搬了小板凳来,在薛玉衡身边坐下,陪着他说话。
    那时正是山里的冬日,该是很冷的。
    但薛玉衡后来每每想起那时候,却只觉得无比的温暖。
    她会和他说起好多事,说起她那个世界,她以前的生活,她的家人,朋友,同学。
    有时她会很开心,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眼里映着细碎的阳光,闪闪发亮。
    有时她会很惆怅,很伤感。
    她说起她的父母时,眼里泛着泪,却到底还是忍住了。
    薛玉衡看着她明明想哭,却还努力微笑的样子,心里泛着细细密密的疼。
    他很想抱抱她,很想很想。
    可是他不能。
    她从来不在他面前提陵君行。
    他也很自觉地不说起和陵君行有关的任何话题。
    山中岁月安宁平静,甚至是美好。
    他的伤渐渐好起来时,她会开开心心地拉着他去寺庙周边转转。
    她指给他看好多在她看来有趣好玩的东西。
    一片形状如同花瓣的叶子,一只长长尾巴叫声清脆的小鸟,一簇枝头上新冒出来的嫩芽,都能让她雀跃不已。
    薛玉衡微微笑着站在那里,看她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东望西望,看着看着就失了神。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对秦落羽说,师妹,要不咱们别找缘空寺了,你也别回去了,留下来,师兄以后照顾你。
    话到嘴边,却总是生生说不出口。
    他怕说出这番话,以后便连陪在她身边,都不可能了。
    冬去春来,春寒依旧料峭。
    他的伤虽恢复,但到底还没大好,身体有些虚弱。
    他白天吹了风,晚上发起热来。
    其实并不严重。
    可她不放心,又一次彻夜不眠地守着他。
    他醒来时,她趴在床沿,睡着了。
    她闭着眼时,看起来尤为乖巧安静,睫毛长长的,自然地翘起弧度。
    因为侧头睡的缘故,唇微微嘟着,好似薛玉衡曾经采药时见过的一种泛着莹润光泽的小红果,莫名地诱人想要去采摘。
    薛玉衡久久地看着她,看着看着,脑子有些发热。
    鬼使神差地,他撑起身来,轻轻地,亲了亲她的颊。
    他重新躺下,闭上眼,心跳得厉害。
    她后来醒来的时候,他假装睡着,都不敢睁眼看她。
    她以为他睡着了,伸手探他的额头温度。
    她的手软绵绵的,带了微微的暖意。
    见他没再烧了,她才轻轻呼了口气。
    她给他盖好被子,吹灭了烛火,这才轻手轻脚地带好房门离开。
    那一夜,薛玉衡彻夜未眠。
    他只觉心头燥热,好像有无形的火在身体里灼烧。
    薛玉衡穿衣起来,在寂静的夜里,独自绕着寺院里的台阶信步而行。
    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她的房外。
    她房里没点灯火,想是已经睡下了。
    他就那么痴痴地站了许久许久。
    冬夜寒冷,他的衣袍上都染了霜雪,他却犹自未知。
    直到五更天时,寺庙里做早课的僧人脚步惊醒了他,他才回神,匆匆回房。
    *
    后来,他们终于离开古寺,出了玉龙山。
    正是春日,山花烂漫,沿途风景美不胜收。
    她的心情好似也受了这春光所感,一路言笑晏晏,很是开心。
    薛玉衡试探着,委婉对她说:“师妹,你这么喜欢这里的风景,不如,咱们就留在这里,不找缘空寺了?”
    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说:“那怎么行,我还要回家呢。我爸妈还等着我呢。”
    薛玉衡识趣地闭了嘴,没有再说什么。
    从此又开始陪着她四处去找缘空寺。
    那日他们路过一片桃花林,她在桃花林里看了许久桃花。
    她说:“师兄,你会做竹笛吗?”
    薛玉衡会,还是当年跟着陵君行学的。
    只是技术没有陵君行那么好。
    他削了一小节竹子,很快做了一根小竹笛,看着略有些粗糙。
    她却并不介意。
    她坐在一株桃花树下,吹起了竹笛。
    却并不是她曾经要他教给她的那首离歌,而是另一首他不曾听过的调子。
    颇有一种情思婉转,缠绵悱恻的意味。
    她吹完了,笑着问他:“好不好听?”
    薛玉衡点头:“好听。”
    桃花花瓣随风飘落,她坐在桃花树下,仰着脸,笑看着他,“是我自己编的曲子哦。师兄你是我的第一个听众。”
    这一路上她问了薛玉衡很多关于编曲的问题,薛玉衡精通音律,便细细讲解给她听。
    她天资聪颖,很快便学会了编曲,有时也会现编现唱,随口哼唱几句。
    但这还是第一次,她吹出了这般完整的曲子。
    薛玉衡问她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她笑着摇头:“不告诉你。”
    不告诉他,他却未必就听不出曲中的相思之意。
    那一晚,他们在客栈落脚时。
    她突然说她想喝西蜀的桂花米酒。
    她曾经刚来西蜀时,因为觉得像是她家乡的风味,尝过一次,结果醉得一塌糊涂。
    薛玉衡便再也不肯让她喝了。
    那天是她那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说要喝酒。
    薛玉衡想起她白天吹的那首曲子,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拒绝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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