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玉衡深深地看着她,“话说,你真是我师妹?”
    “不然呢。”
    秦落羽以为他是指自己制定的这计划拉了慕兰下水,略有些无奈道:“放心,那药不会对慕兰有任何副作用,只是会让她的孕吐反应加重些而已。”
    她顿了顿,“我就是再想拆穿陵承稷的真面目,也没龌龊到那份上,去害一个孕妇。”
    将怀了孕的慕兰拉进这个计划来,秦落羽还是很有些歉疚不安的。
    她其实有过犹豫。
    但,这一次,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一点同情和不忍,造成更大的伤害和动乱。
    一如当初四皇子陵启肇谋反时,虽然后来陵君行反败为胜,可是葛神医还有薛家满门,还有无数忠臣良将,都死在了那场叛乱中。
    所以,秦落羽没有犹豫天就,便借着慕兰来访的机会,在她的茶水里做了一点手脚。
    那药会让慕兰饱受孕吐之苦,却不会对她和胎儿造成任何额外的影响。
    她要借着慕兰,刺激一下陵承稷,给他添一把火。
    若他并无异心那也罢了。
    若他真想对陵君行如何,这一次,陵承稷,扎合柔,还有他们背后那些隐匿行踪的暗线,一个都逃不脱。
    只是,虽然秦落羽对慕兰下药的理由很充足,然而此刻面对薛玉衡,她还是忍不住心虚,忍不住解释。
    但她也并不后悔。
    薛玉衡摇头轻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师妹当初怀着孩子,在缘空寺都丢了性命,要真是回来,怎么还能对陵承稷这般有耐心慢慢设局。直接告诉皇上,让皇上替你杀了他们,不是更好?”
    秦落羽微微一笑,“杀人也要讲证据,何况杀的,是陵承稷。”
    不是她不放心陵君行。
    而是她不想陵君行因为她的话,一时激怒杀了陵承稷,以后又心生愧悔。
    陵承稷到底是他在这世上仅剩的唯一一个血脉至亲了。
    陵承稷要死,也得是罪不可恕的死。
    她不要陵君行为此背一点点心债。
    *
    肃王府,慕兰从皇宫回去的当天,便吐得厉害。
    彼时扎合柔奉命去遣散那些北地蛮人,没在府中,陵承稷请了大夫来为慕兰探脉,大夫说是正常的孕吐。
    然而接连两天,慕兰吐得厉害。
    陵承稷大是不放心,专程去宫里请了太医来,却仍是不得其法。
    太医告诉陵承稷,“薛公子回不夜都了,不若去隐医堂,请薛公子来为夫人看一看。”
    陵承稷本来不欲去请薛玉衡。
    可是,他见不得慕兰和腹中的胎儿受罪,到底还是亲自跑了一趟隐医堂,请来了薛玉衡。
    薛玉衡诊完脉,神色肃然,欲言又止。
    陵承稷屏退所有下人,薛玉衡才用只有陵承稷能听得到的低声说:“夫人并非孕吐,好像是......中毒。”
    薛玉衡详细问了慕兰在孕吐当天所吃的东西,以及去了哪里,接触了什么人等。
    得知慕兰去了宫中,薛玉衡立刻噤口不言,重新为慕兰把了脉,含糊道:“是我误诊了,夫人这应该还是孕吐。”
    薛玉衡提笔写了张保胎药方,便匆匆离去。
    薛玉衡这般反应,让陵承稷疑窦丛生。
    他立刻将扎合柔秘密召回府中。
    “的确是中毒,不过这毒并不重,只是会让夫人孕吐厉害,受许多折磨。”
    扎合柔说话比薛玉衡直白得多,“放眼整个不夜都,能无声无息给夫人下这种毒的,除开薛玉衡和我,也就只有宫里那位了。”
    扎合柔开了一剂药方,陵承稷亲自煎好药,喂慕兰喝了,慕兰的呕吐果然便停了。
    等慕兰睡下,陵承稷回到书房中时。
    扎合柔跟了进来,眸中闪过冷光,“她既然敢对夫人下手,想必,是对过去的事已有所记忆。殿下,既然这次皇上命殿下前往岱山筹备祭天大礼之事,可以说是天赐良机,还望殿下不要再犹豫了。”
    陵承稷沉默了许久,“容我......再想想。”
    秦落羽记起了过去的事,却并没有对慕兰和他下杀手,而是只给了慕兰这一点小小的教训。
    她出了气,是不是就可以放过慕兰和孩子了。
    慕兰不再呕吐,饮食开始恢复正常,精神也大好。
    陵承稷放下心来,启程去了岱山行宫筹备祭天与秋猎一事,临行前,嘱咐扎合柔务必要照顾好慕兰。
    扎合柔一直记着陵承稷说再想想的话。
    她在肃王府中等了快二十天,期间数次传信陵承稷,询问他的决定。
    然而陵承稷却始终没有给她回复。
    扎合柔派人连夜赶去岱山亲自面见陵承稷,务必要得一个准信。
    陵承稷最终只给了她两个字:“再说。”
    扎合柔接到这两个字的口信时,正是深夜时分。
    与此同时,她得到了另一个消息:陵承稷已然向陵君行递交了辞官信,希望祭天大礼与秋猎结束后,可以带着慕兰重返冀州城,真正正正做个闲人。
    陵君行没有挽留,同意了陵承稷的请求。
    漆黑的暗夜中,扎合柔冷冷地注视着慕兰寝殿的方向。
    殿下如今这般优柔寡断,行事不决,全都拜慕兰所赐。
    遇见慕兰,殿下多少行大事的心,都淡了,没了。
    眼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由不得殿下再犹豫。
    既然殿下不肯按原计划行事,那她,只好帮殿下一把了。
    *
    帝后与文武百官即将启行前往岱山的前一夜。
    肃王府深夜突发大火,大火是从肃王妃的寝殿开始烧的,肃王妃根本来不及逃命,惨死府中。
    火太大,肃王府内竟无一人能得以逃生。
    这件事惊动了陵君行,他连夜赶来肃王府查看情况,秦落羽执意陪着他一起来了。
    慕兰被找到时,已然面目全非,手里还抓着一只被烧得黢黑残毁的婴儿小鞋。
    慕兰掌中紧紧握住的那一处,依稀还能辨出这小鞋本来的颜色,是春日最美的樱粉色。
    秦落羽心下黯然,侧过头去,不忍再看。
    陵君行将她护在怀中,送她回了马车,不准她再下来。
    刑部尚书满头大汗地跑过来,说在府邸中发现了一名幸存者,陵君行跟着刑部尚书匆匆离开。
    薛玉衡也从隐医堂赶来,秦落羽掀开车帘,与他对视一眼。
    他轻轻摇了摇头。
    这场大火,与他,与卫无忌,都无关。
    秦落羽蹙紧了眉头。
    在这不夜都,无人不知肃王的身份,不会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且肃王府邸守卫森严,想要闯入肃王府,绝对没有那么容易。
    难不成,是肃王府的人监守自盗,自己放了这把火??
    肃王府的那名幸存者只来得及说了一句“有人纵火”,便咽了气,几乎没有提供任何有用线索。
    刑部如临大敌。当夜不夜都九门尽闭,刑部派出无数人搜城,意欲缉拿追捕在肃王府纵火的凶手。
    陵承稷接到消息,日夜疾行赶回来时,眼下是浓重的青色,发髻有些乱,脸色极其苍白。
    他抱着慕兰,久久地一动不动。
    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是无力的。
    是以陵君行只是默默地站在一旁,什么都没说。
    陵承稷的痛苦,陵君行再感同身受不过。
    当年在眉城缘空寺,他抱着身怀六甲的秦落羽时,那毁天灭地的伤恸,便一如陵承稷此刻。
    陵承稷终于放下慕兰,缓缓起身时。
    陵君行放缓了声音:“刑部正在缉拿凶手,定会给大哥一个交待。”
    陵承稷眼里死寂沉沉,像是一潭连光都照不进去的死水。
    他直勾勾地盯着陵君行,像是在问陵君行,也像是在问自己,喃喃道:“凶手。这凶手,真能抓得到吗?”
    陵君行沉声道:“自然。”
    陵承稷哈哈笑了,笑着笑着,却流下泪来。
    “君行,你真不知道这凶手是谁?”
    陵君行皱眉:“大哥此话何意?”
    陵承稷苦涩道:“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
    他赶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扎合柔,扎合柔受了伤,性命几乎不保。
    天子脚下,有人能深夜在肃王府纵火,连同慕兰和那么多侍卫在内,一个不留。
    这其中,若说没有陵君行的默许,怕是谁也做不到。
    可是他这个二弟,他这个二弟啊。
    枉他还真的信了陵君行那些话,真以为秦落羽记不起过去的事。
    枉他还一厢情愿的以为,辞官归隐,便能为他和慕兰换得安宁。
    这场大火,分明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三年前他对秦落羽做下的事,如今一一报复在了慕兰和她腹中的孩子身上。
    他果然该听扎合柔的话,先谋那一线生机的。
    *
    慕兰的葬礼极为简单。
    尽管慕兰一直被陵承稷称作夫人,但她并没有被册封为肃王妃,是以葬礼也无从隆重。
    祭天大礼之期不能延误,陵君行带着秦落羽,率百官启行前往岱山。
    唯有刑部尚书被陵君行下令留在不夜都,彻查肃王府大火一事。
    至于陵承稷,在为慕兰举办了葬礼后,仍以职责在身为由,赶来了岱山。
    陵承稷的情绪,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平静。
    他将祭天大礼与秋猎安排得井井有条,面面俱到,事无巨细,都考虑到了。
    众人同情肃王的遭遇之余,更对他多了几分钦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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