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火光中,那大佛眼含悲悯地注视着殿中的女孩。
    腹中的胎儿似乎也感知到了这大火恐怖的温度,不安地动着。
    秦落羽默默伸手轻轻安抚着孩子,心绪复杂。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然整整四年,也曾好几次直面死亡,彼时心态都还算坦然。
    可是此刻,她真的不想死。
    她和陵君行的孩子都六个多月了。
    她不想死,她想要这个孩子活着。
    秦落羽注视着那尊浴火的大佛良久。
    她并不是信佛的人。
    可是此刻,却在佛前缓缓地虔诚地跪了下去。
    这里是缘空寺。
    她想,当初她是从缘空寺而来。
    不知而今,是否能带着这孩子,从缘空寺而去?
    眉城这场大火,烧了整整两天,到第三日白天时才被勉强扑灭。
    大火最先从病坊而起,据说是因为病坊一名患者深夜在房中烧纸钱,想要祭奠死去的家人,不意引燃了一场大火。
    大火带了如同被恶魔诅咒的破坏力,烧毁了小半个眉城,连眉城唯一的一座寺庙——缘空寺也被波及。
    寺中除了薛玉衡,无人生还。
    救火的人发现薛玉衡时,他被压在一根倒塌的横梁下,昏迷不醒。
    *
    郾城。
    正是夜深时分,月明如昼,府中万籁俱寂。
    已然许久不曾出现的那场充斥着血与火的经年噩梦,再一次在陵君行的梦中出现。
    只是这一次,梦里不再有先帝,不再有陵承稷,也不再有钟姑娘。
    只有秦落羽一个人。
    她从大火中飘然而来,朝他微微笑着。
    火舌吞噬着她的衣衫。
    她在火光中目光温柔地注视着他,她说:“皇上,我走了。”
    陵君行一身冷汗,陡然从梦中惊醒时,心口那种如遭重击的窒闷与痛楚仍清晰可感。
    陵君行从来没有这般心神不定过。
    他翻身下床时,竟脚步踉跄了一下。
    他抵达郾城不过五天,便以雷厉风行的手段,平民变,设病坊,救治病患,安抚百姓。
    先前眼看着可能导致一场暴乱的风波,至少表面平静了下来。
    他本来不该在此刻离开的,因为还有太多后续工作要做。
    然而他不能在郾城再待下去了。
    他想立刻见到秦落羽。
    陵君行命人匆匆叫来西蜀郡守,将余下事务部署交待清楚,连夜疾行往眉城而去。
    这可能是陵君行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
    然而他抵达眉城时,缘空寺早已成了一片废墟。
    薛玉衡昏迷不醒,绝影不知所踪,而她......
    看到她的那一刻,眼前的世界刹那间变成了不祥的死灰色。
    陵君行的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
    他踉跄着上前,将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她的身体不再是熟悉的柔软与温暖。
    陵君行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尖锐的碎片刺入肺腑,血与痛剧烈袭来,连呼吸都变得刺痛。
    不是说要等他回来吗。
    不是说离开他会后悔难过一辈子吗。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
    怎么可以带着她和他的孩子,就这么走了。
    陵君行神思茫然地抱着她,漆黑的眸空洞,毫无温度。
    他想起四年前初次见她的模样。
    那间小小的破庙里,她拉着他想要避开那蛇,后来却被蛇吓得魂飞魄散,哆嗦着扑进他的怀里。
    他想起大婚之夜,她分明很害怕他,却还是鼓起勇气与他说话,那般专注为他处理身上的伤,温柔提醒他会有点疼,要他忍一忍。
    她曾问过他,是什么时候喜欢的她。
    那时他回答说,是大婚之后的第三天。
    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在大婚那一夜,于那般险境中,决意带着她从洛城离开时,就已经,有些喜欢她了。
    只是彼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喜欢。
    他想起她无数次眉眼弯弯喊着他夫君,扯着他衣袖撒娇的模样。
    他想起临别那夜,她说很喜欢很喜欢他时,那般温柔的眼神。
    那时她的一颦一笑,那么生动,那么鲜活。
    可是为什么怀里的她,这样冰冷。
    再也不能对他笑一笑,连说一个字都不可以。
    陵君行想起她曾说,“皇上,等你从郾城回来,我们就一起回不夜都好不好?”
    他说好。
    而今他回来了,她却不在了。
    可她想回不夜都,他就带她回去。
    陵君行抱着女孩,终于缓缓起身,离开缘空寺,踏上了回不夜都的路。
    特制的辒辌车内置满厚厚的坚冰,车内如冰窖般冷意森森。
    陵君行抱着女孩一动不动坐在车中,俊脸苍白如寒冰。
    没有人敢去劝阻帝王,没有人敢上前说一句,抱着过世之人坐在辒辌车中是大不吉。
    他们甚至都不敢和陵君行说话。
    卫无忌从栎阳快马加鞭赶来,追上陵君行时。
    就连他也无法劝说陵君行放下秦落羽。
    便连车马中途补给歇息,他也不肯留秦落羽在车中,定要将她抱进房中,同床而卧,一如生时。
    夏日炎热,辒辌车中坚冰再厚,也无法阻挡自然的规律。
    车外之人都能闻到异味,然而帝王抱着女孩,浑然不觉。
    卫无忌红了眼睛跪下苦求,求陵君行将秦落羽就地火化,只带骨灰回不夜都安葬。
    陵君行只是不肯。
    他不能放,不愿放,也不甘心就这么放下她。
    放下她,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天气越来越热,辒辌车抵达洛城的时候,他终于不得不放下她。
    他静静地站着,看着那火光将她一点点吞噬,看着她化为乌有,最终成为指间苍白的灰,抓不住,留不得。
    他那么怕她离开,那么紧紧地抓着她不肯放手,那么想要与她白头偕老共度一生。
    可到底,她还是走了。
    到头来,他的世界,依旧是一场空。
    什么都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
    手中这小小的一匣骨灰,连同那烧得碎裂的半枚凤羽玉坠,便是她最后留给他的一切。
    陵君行捧着骨灰,身形摇摇欲坠,心口剧痛有如利刃翻搅,一口鲜血猛地喷出,染红了这满匣寂寂灰白。
    陵国昭和五年夏,皇后崩,帝王病重,被迫留居洛城。
    卫无忌四下搜寻绝影的下落,在绝影失踪后的第二个月,终于找到了他。
    原来那夜绝影赶到病坊,于火场中四处寻找婵娟时,却遭到一伙人突袭围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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