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兀的一声喊还真让孙璘吓了一跳,本来都要跨过门槛的脚为之一顿,身子都跟着打了个踉跄。好在旁边还有宫中太监服侍着,见状赶紧上前一把搀扶,才稳住了永王的身形,然后他满是疑惑地扭头朝后望去,就瞧见了让他惊讶万分,同时也是万难接受的一幕——
    就在后方空旷的广场道路上,一行人正快步奔上来,这其中自然有刚和他照过面的三位重臣,同时也有他也熟悉,刚刚还想着要铲除的英王一党的要员,比如魏梁,闻铭……但这些人都已经被他在瞬间忽略掉了,因为在这群人里还有一个让他的心跳都骤然而止的人——孙璧!
    虽然他只穿一袭最普通的袍服,虽然他的身上脸上都有风尘仆仆的痕迹,虽然他面上还带着几许疲惫。但是作为对手,作为兄弟,作为早欲将其除之后快的孙璘,还是很清晰地就一眼认出了这个与群臣一道快步而来的家伙正是自己的七弟,自己最怕出现,又觉着绝无可能再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英王,孙璧!
    一步之遥……
    又一次的,在自己即将登基为帝,就差一步便能达成夙愿的时候,这个自己一直以来都颇为轻视的兄弟,就这样轻轻地出现,夺走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多年前的那场“宰白羊”的案子如是,大年初一时的那场精心安排的设计如是,今日的登基,亦如是……
    这一刻的孙璘只觉着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都直往自己的头部冲去,让他的眼睛开始发花,让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让他的耳朵开始有轰鸣,那些人正在靠近,但他却连谁是谁都已经分辨不出,只是以这么个僵硬而可笑的姿势,站在离谨身殿,离自己可以登基为帝的最后机会只有一步之遥处,呆怔不动。
    然后,身子突然就是一软,斜斜地便要倒下。
    这让那本来还在尽力搀扶他的太监一阵惊慌,连声呼救,这才有其他太监上来搭手,五六名太监七手八脚地拥过去,又是叫唤,又是拍背顺胸什么的,想要救治这位贵人。奈何,任他们用尽手段,孙璘依然是紧闭双目,咬紧牙关,一动不动……
    这时,那一行人也已快步上了台阶,见此一幕,也都露出了惊诧之色:“永王殿下这是怎么了?”
    “许是这段时日劳累过度,一下就厥过去了吧……”
    “那赶紧传太医啊……啊对了,还请陛下这就先去更衣吧,群臣都已经要入宫了,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您呢,区区小事就由臣等应付吧!”
    孙璧的突然到来着实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其实何止是孙璘,其他人也是满心疑窦,想要问上一句,你怎么就和魏梁一道入宫了呢?
    是的,就在孙璘满心以为皇位到手,大步走向谨身殿时,魏梁便领了一人也直入皇宫。这一下还真有些出乎遇到的孙普等人的意料,毕竟现在其他官员都还在宫外等着呢,其中不乏身份要比魏梁一个侍郎为高的大员,他怎么就进得宫来了?
    但这些疑问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呢,他们就被与魏梁同来的一人给惊到了:“陛……陛下……”
    孙璧的安然出现,也让这些官员大感震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梁不是去西邮镇查明案件,安抚地方了吗,他怎么就和皇帝走在了一处?还有,之前大家的判断,是孙璧已经在西邮镇遇难了,毕竟那爆炸所波及的范围可太大了,他作为目标人物,怎么就能毫发无伤地出现在此,而且是和魏梁一起回来?
    倒是对于魏梁这时为何能进入皇宫,大家反倒不是太在意了,皇宫本就是皇帝的家,他要进来,自然理所应当……当然,这些人都不知道的是,魏梁入宫根本不是靠的孙璧表露身份,事实上,直到现在,宫外群臣都还不知道孙璧已经回来了。
    他们所以能进得皇宫,完全是靠的李凌交予的一块团龙佩,也是当年孙雍赐予他的玉佩。凭此皇家之物,他们便很低调地从角门直入皇宫。至于这么做的缘由,还是在于以防万一,稳妥为上。
    现在看来,这其实是有些过虑了。但孙璧却也没太在意,只是在冲这些重臣略一颔首后,便迈步跨过了那道高高的门槛,进谨身殿更衣去了。
    这一道门,成了孙璘倒下的最后一道关卡,但对孙璧来说,却是轻轻一步就可迈过。一如那象征着至高权位的皇帝位,孙璘多年筹谋,百般用计,最后更是押上了一切,可到头来,却是在那一步之遥处功亏一篑,竹篮打水!
    殿内,其实早有几十名太监宫女在等候了,那些冠冕龙袍也都已准备齐全,甚至还包括了净洗身面的各种沐浴之物,这倒真帮了孙璧一个大忙,毕竟他这次辛苦入京,经历了太多事情,早已满面满身的尘土,正需要好好梳洗收拾一番呢。
    只不过,当那些太监宫女们叩首行礼后,又要上来帮他宽衣,并要为他沐浴时,孙璧却是有些接受不了了。当即摆手推辞道:“不必了,我……朕有手有脚的,不用你们服侍,你们都先退下去吧……”
    作为多年漂泊在外,没经历过养尊处优,事事由人服侍的皇子,作为刚刚还在漠北草原与敌人搏杀的军中将帅,孙璧实在无法接受连洗个澡都要别人代劳,还有几十人在旁环绕的处境。
    君王开口,便是旨意,这些太监宫女纵然感到有些茫然,有些慌张,也不敢多说什么,乖乖就退出殿门,只让孙璘一人自己解决沐浴问题。
    他一件件去掉早已脏了的衣衫,然后跨入浴桶,好生地搓洗起来,将身上的污垢连着满身的疲惫都一一清理干净。
    不一会儿工夫,他已清洗完毕,红黑色的皮肤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只是那几道疤痕,却在向身体的主人诉说着这些年月里所经历的种种凶险与坎坷。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所经历的种种坎坷在现在看来,都是值得的,因为他正是凭此一步步向上攀登,直达这天下最高的位置。
    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后,孙璧才取过早放在浴桶旁的一袭绸制内衣,穿上后,又绕到屏风前,取过了其他的衣物,仔细地穿戴起来。待到数层服饰一点点穿上身,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发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变得威严森然,有一种高高在上,俯看天下的睥睨之势了。
    直到他拿起那件真正象征着皇帝无上权威的龙袍,披上身后,原来笃定从容的神情才终于有了变化。这龙袍的穿着也太复杂了,有着诸多的褶皱拽掖,许多的盘绕……饶是孙璧身手了得,面对这么一件袍服,也是束手无策了。
    也是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何自来天子更衣身边总有好些人服侍了,这不是摆谱或是懒惰的原因,实在是这些袍服穿戴起来太过繁难,根本就不是一个人两只手能搞定的啊。
    在又做了一番尝试却还是以失败告终后,孙璧终于宣告放弃,沉声喝道:“来人!”
    那些被他赶出去的太监宫女并没有真个远离,一直都在谨身殿外候着呢。一听到里头召唤,他们当即答应着,呼啦一下,便又回到了殿中。
    孙璧老脸微红,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方才说道:“你们谁帮我穿下这身袍服。”
    这些人也不敢露出一丝窃笑,当即有人答应着:“奴婢来!”便有四五人走上前来,帮着他穿起龙袍,同时还为他把内里显得有些不怎么合体的衣服也给捋顺了。
    又是好一通忙活后,孙璧才真正冠冕合体,整个人的气势再上一层。然后就见那些太监宫女再度跪了一地,叩头参见:“奴婢等参见陛下,贺陛下万寿永安……”
    孙璧虽然觉着他们这等逢迎有些别扭,但还是笑着摆了下手:“罢了,起来吧。你们哪几个随我……随朕去前边主持大典和丧礼啊?”
    那些宫女对此反应漠然,众太监却是精神陡然一振,旋即,就有几个反应够快的迅速出声:“奴婢愿随陛下同去……”
    “那就走吧。”孙璧也没太在意,点了开口抬头的几人,便在那几人的簇拥下,迈着稳重的步伐,大步出了谨身殿,直朝前方的皇宫正殿而去。
    而背后,其他一干太监则是满脸的艳羡和后悔,对他们来说,这是错过了大好机会啊,一个能够飞黄腾达,成为新君心腹的好机会啊,就这样白白从自己手上溜走了。
    其中分别,不啻于天与地!
    但他们所不知道的是,其实还有一人比他们的内心更为纠结,怨恨。对这些太监们来说,或许只是错过了一个晋身的机会,但对他来说,那就是转瞬之间,已从天堂堕入地狱。
    本该一举登上皇位的孙璘,此时却是口歪眼斜,涎水四流,倒在榻上,身边尽是忙活的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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