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白在红楼信口吟出的《清明》。
    很好,很妙。
    纵然是大文豪听了,都会忍不住叫一声好。
    但这诗词真要论起精妙之处,一不化用典故,二不显的高深有大学问,只用了寥寥几句简单地话,虽然见功力,但众人觉得并没有那么难的,只是妙手偶得之而已。
    能登上洛王踏青宴的读书人都是才子,但凡是才子都自命不凡,不服输,现在心里都憋了一口气看,好写出好的诗词来,即便超不够《清明》,也要一样好,好让自己扬名。
    名声对于文人雅士而言就是地位。
    陆白现在京城名头正盛,他们的诗词若能压过陆白一头,那明日才子之名绝对传遍京城。
    于是,才子们铆足了劲儿。
    他们站在游廊上,隔着雨帘,望着山坡上触手可及的娇艳桃花,绞尽脑汁的想诗词。
    洛王笑了笑,走过来先向陆白行一礼,“舅舅,你认知白大家?”
    “认识,曾并肩战斗过。”陆白说。
    白姑娘疑惑,“舅舅?”
    “你还真是孤陋寡闻啊。”陆白觉得现在只有稍微有耳闻的都知道他和顾家的关系。
    白姑娘笑了笑,“我的心思都在琴上了。”
    陆白建议,“那要不来一曲?给他们轻轻脑,好做出更好的诗词来。”
    白姑娘应了一声。
    洛王大喜,他过来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道如何开口,陆白现在正好解了他的尴尬。
    他忙让人把琴桌摆上来,然后让小太监伺候着白姑娘洗手焚香。
    白姑娘忙罢这一切后,端坐在琴前,轻轻地拨动琴弦。
    一曲悠扬曲子从琴音缓缓流出,在游廊的房梁间游荡,若情人的呢喃在人的耳畔低语,又若春天的风带来一阵阵暖意,让人的毛孔放开,心绪打开,才思也跟着飞扬起来。
    陆白也站起身走到游廊外。
    这座游廊若长龙,沿着山脊蜿蜒而上,在盛开的桃花林中忽隐忽现,一直到山头。
    在山头有一道观,远远望去,道观幽深,若一老道盘坐在细雨中静听道音。
    不知为何,陆白就想到了在瀑布边见到的老道士。
    不知道他现在悟出自己的道没有。
    话说回来,无论是邋遢道士,还是瀑布上悟道的道士,他们都劝陆白不要飞升,细究起来还要追溯到上任桃花观叛逃出仙门,被仙人一刀斩杀时说的那句“桃”。
    对于这个字,修行界绝大多数认为是“桃”。
    有的说他在说桃花观。
    有的人认为他在说蟠桃——蟠桃是仙界果品,相传仙界有桃树三千六百株:前面一千二百株,花微果小,三千年一熟,人吃了成仙了道,体健身轻;中间一千二百株,层花甘实,六千年一熟,人吃了长生不老;后面一千二百株,紫纹缃核,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
    长生不老。
    试问谁不想长生不老,与日月同寿。
    所以许多人认为,桃花观主叛出仙门,很可能是偷拿了仙桃,准备到下届分给在桃花观的徒子徒孙,好让他们长生不老,壮大桃花观。
    显然,邋遢道士和瀑布上道士不这样认为。
    他们认为是“逃”,所以都劝陆白轻易不要去突破,不要去飞升。
    陆白也留了一个心眼。
    他决定了,一定要想一个办法,实在不行就利用酒歌行的领域,一直把自己的境界伪装在飞升境之前,这样就不会经历雷劫,进而飞升了。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陆白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去应对雷劫,乃至于应对叩仙门内的未知。
    “那就是桃花观。”洛王见陆白望着桃花观发呆,走过来说。
    “桃花观?”陆白嘀咕。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在。
    只是这桃花观未免也太低调,陆白自从来了京城,还从来没见过他们的弟子。
    洛王似乎看出了陆白的疑惑。
    他解释道,桃花观主叛出仙门以后,桃花观就走向了分崩离析。
    桃花观的继任观主是叛出仙门观主的弟子,他对师父的四心有怨气,带领着几个师兄弟离开了桃花观,从此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们背离了天庭,建立了桃花庵。
    而无论离开桃花观的,还是在桃花观的,因为桃花观观主的叛仙门得罪了天庭,桃花观后来再没有弟子飞升过。
    人们都说桃花观得罪了天庭,惹天庭不喜,再不会接引桃花观的弟子了。
    桃花观就此元气大伤,香火不再旺盛,弟子也寥寥,有天分的弟子只能靠桃花观的老道士下山去坑蒙拐骗带上山,若不然根本不来桃花观,早进八大派了,毕竟若有的选,谁会选择不能飞升,不能长生的修行之路呢?
    即便桃花观收了又天赋的弟子,也不见得能培养成才。
    修行修的不只是天赋,还有银子,少了香火的桃花观很难培养出令人惊艳的修行弟子。
    越不行就越不行,桃花观进入了一个衰败的循环。
    “若不是看在桃花观以前在朝中举重若轻,在大典上还有用到的地方,估计他们早离开皇庄了。”洛王说。
    陆白点下头。
    他忽然知道写什么诗了。
    本来他准备来一首“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的,但现在他改了主意。
    想到瀑布上的老道士,处在身上老林中的桃花庵。
    陆白觉得一首《桃花庵歌》更适合。
    关键这首诗一出,优游林下、洒脱风流、快活似神仙的隐者形象跃然于纸上,太适合陆白见过的瀑布之上的道士和他身边的邋遢道士了。
    他转过身,拍了拍洛王的肩膀,“来,给舅舅提笔,我来灵感了。”
    洛王欣喜。
    有鉴于陆白的《清明》,他十分期待陆白写出一手好诗,这样他西山的诗会就可以压过东山诗会,拨得头筹了。
    他与康王之间注定是对手,彼此之间都想压过对方,只是无论在吃穿,还是在父亲的宠爱上,康王都胜他一筹。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父皇的心慌,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是他一时冲动的结果,若不是太后坚持,估计他现在都不知道在哪儿生活呢。而康王不同,康王的母亲不是宫女是贵妃,又姓吕。
    他天生就富贵,有坚强的后盾。
    洛王则什么也没有,全靠他去争取,所以他能压过康王的地方不多。
    今儿陆白若是一首诗让西山诗会压过东山诗会,也算是他为数不多的让康王吃瘪了。
    一想到这样,他就越发期待了。
    他提笔,见陆白走到游廊处,伸手折下一枝桃花,轻声念叨:“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洛王一怔,桃花庵?
    当年桃花观弟子离开桃花观后建立的桃花庵?
    这桃花庵里有一位桃花仙?
    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桃花观的弟子有可以飞升了?
    他满怀疑惑,却不便打扰陆白,只能提笔继续写下去,“酒醒只来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陆白念到此处,忍不住提起酒葫芦饮一口酒。
    此山,此桃花,在细雨蒙蒙之中,青雾弥漫之中,多了几分诗意,当浮一大白。
    洛王则在品位这首诗。
    又是一首朗朗上口的诗,虽然没有用什么典故,而且不拗口,没有太多的修辞手法,但意境跃然于纸上,一个洒脱风流的隐士深刻印在了他脑海。
    他正在品位,陆白又念起来,洛王急忙提笔跟上,待陆白念到“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时候,洛王忍不住叫好。
    太好了。
    这才是真的隐士,而且带了几分飘飘仙气。
    洛王觉得,今天这诗会不用写了,拨得头筹的绝对是这首诗,太应景,在有意境了。
    洛王抬头望一望满山坡的桃花林,一个锄头立在旁边,自己靠在桃树下饮酒的桃花仙似乎就在这山林之间。
    洛王收笔,待笔墨干了以后吩咐小太监,“让人把这首诗词传抄出去,让他们知道,今年这踏青诗魁,我舅舅当定了。”
    小太监答应一声,忙去誊抄起来。
    这个清明节几乎所有社团都在办诗会,无论春社,秋社还是夏社。盖因春闱就快到了,全国的举人都在京城了。
    这些有才之人自然不会缺席这样的诗会。
    社团就是在抱团,就是在混圈子。
    才华就是这些举人和才子敲开名望的敲门砖,有了这块敲门砖,他们的仕途之路会好走很多,甚至可能得到贵人的赏识,从此飞黄腾达。
    而社团的主人,汪汪都是世家子弟或家眷,他们办这诗会,本意是为了给世家搜罗人才。
    世家不是平白成为世家的。
    世家想要在庙堂上有影响力,就一定要有人才相助,诗会正好就是这么一个他们搜罗人才的平台。
    但诗会又不仅限于此。
    诗会还是相互较量的平台,谁家的诗会成功,谁家的诗会出来的诗压倒群雄被世人传唱,就会吸引更多的人才来投,日后会更旺盛。
    因此许多诗会的主人都喜欢把诗会上出来的好诗誊抄传出去,在坊间传颂,为诗会广而告之。
    洛王觉得陆白这诗真好。
    他自觉还是有点欣赏水平的。
    毕竟他娘虽然出生不好,但他好歹是皇子,皇上在教育上没有苦了孩子。
    当然,也没有怎么造福孩子。
    从方大学士是他老师就看得出来。
    这首诗依旧如《清明》,明白如话,不用任何典故和华丽辞藻,语言音调务近俚俗,然而已经却在上层。
    这肆意不羁的桃花仙姿态,让人心向往之。
    他甚至觉得,这首诗的意境甚至达到了让人可以参悟修行的地步——谪仙楼就以诗中意境修行。
    当然,谪仙楼还是有一套对应修行之法的。
    诗很快誊抄出去。
    首先在洛王的诗会上传阅。
    举人才子们在知道陆白又写出一手诗后,纷纷停笔细读,然后就十分肯定这是陆白写的,毕竟这首诗同《清明》一样,同样用大白话让意境跃然于纸上。
    他们也不得不佩服,这意境是真的秒。
    在看他们刚才写的,虽然典故频频,但意境上就落了下层,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陆镇抚使不愧是顾四小姐养大的,这才思——”才子们很快找到了陆白能够在才华上超过他们的原因,有顾四小姐从小栽培,就是一个庸才也会成为有才华的人。
    “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到陆镇抚使这么有才华呢。”举人惊叹,早知道如此,应该向他讨教一番的。
    这样或许在春闱时会有裨益。
    顾四小姐当年就喜欢指点举人们的学业,不少人就曾因此在科举上受益匪浅。
    “嗨,还不是陆镇抚使在修行上的天赋,把文采给掩盖了。”另一个公子要这扇子说。
    旁边的人闻言把手里写好的诗给撕了,“这路镇抚司也太妖孽了,修行让人望尘莫及就罢了,这写诗也不给人机会。”
    大家都是有品位的人,知道陆白这诗听起来大白话朗朗上口,但真不好写。
    有时候太简单的反而不好写。
    陆白誊抄的诗很快传到了女眷处。
    顾清欢正在同洛王的生母叙旧。
    洛王的生母是顾清欢姐姐的贴身侍女,后来在顾清欢姐姐嫁入深宫时,她也跟着锦乐宫。
    她从小在姐姐身边伺候,因此顾清欢同她也熟。
    虽然是洛王的生母,但她对顾清欢也很恭敬,开口闭口小姐。
    顾清欢虽然纠正她,但洛王生母总改不了口。
    亦或者她不想改口。
    洛王生母知道,洛王现在出头的唯一希望,看似在百官,实则在顾家。
    一旦顾家放弃了洛王,那么别的世家也会放弃洛王。
    毕竟,世家争取的是利益,不会有世家力推洛王上台后,让洛王怎么也绕不开的顾家坐收好处。
    她们正聊着,忽然一首诗传到了洛王生母手中。
    “哦?”洛王生母瞥一眼后笑了,“小姐,他们下面的诗会已经出一首好诗了,你猜谁写的?”
    顾清欢瞥一眼纸笺,“不会是陆白吧。”
    洛王生母递给她,“的确是他,不愧是小姐从小教导的孩子,就是有才华,更难得是还有修行天赋。”
    她觉得这首诗是陆白把他的修行同文采结合到一起了。
    顾清欢低头看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
    这显然不是陆白写的。
    她太知道陆白几斤几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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