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昀的话掷地有声,像一根根尖刺,扎进每个人的咽喉,这导致张昀说完后好半天,都没人出声。
    “咳咳,其实我觉得,张昀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沉默良久之后,老局长胡勇咳嗽了两声,追忆着说道,“还是以前好啊,有很多好看的故事可以看。现在想看到这些,可真是太难了。”
    他这话貌似是在感慨,但其实是在提醒沈方元,该他说话了。
    “好吧,我承认,你说的那些话,有些道理。”沈方元也不是笨人,立刻懂了胡勇的意思。
    他拍了拍大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那《华夏诡事》……”张昀以为事情有了转机。
    “道理是有的,我也懂你想要发扬光大传统文化的心。不过你跟我说这些,其实一点用都没有。”沈方元打断张昀,说道,“审核标准就在那里,你不把《华夏诡事》改的符合标准,就不可能过审,这是规定。”
    “以前不也没有这些规定吗?既然规定可以加,那为什么不能减?”张昀过于心急,说了一句不应该说的话。
    听到张昀这句话,沈方元笑了。
    旁边的陶安和徐晔,却是无奈地摇摇头。
    “拍电视剧,写剧本,我不懂,但审核,你不懂。”沈方元没有明说,转身离开了会客室。
    眼看着沈方元离开,张昀张了张嘴,想要挽留,话却没说出口。
    他费了那么多口舌,本以为至少能够说动沈方元,然而最终,结果依然是那个结果。
    “何必呢,走吧,还是踏踏实实改你的剧本吧!”林光耀安慰性地拍拍张昀。
    “别灰心,年轻人,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尤其是你要传承华夏传统文化的这份心。”胡勇也走过来,鼓励着说道。
    徐晔跟在胡勇后面,见张昀一副不能接受的表情,很是同情地说道:“张昀,其实你的《华夏诡事》,如果放在五年前十年前,或许改一改里面一些涉嫌封建迷信的地方,也能勉强过审。但现在是22年了,有妖怪都不行,就更别说有鬼了。你还是放弃吧。”
    “十年前?”张昀忽然抓住了一个重点,“对啊,十年前可以,为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徐晔瞅了瞅胡勇,低声说道:“因为人民群众不想看。”
    “……嗯?”张昀愣了一下。
    人民群众不想看?
    谁说人民群众不想看的?
    愣了两秒钟,张昀明白过来。
    还真特么是人民群众不想看!
    是的,纵观国内电视剧的发展史,你可以清晰地看到,电视剧的类型是越来越少,限制是越来越多的。
    二十年前,我们可以拍各种各样的神话剧,妖怪神仙满天飞,人血兽血四处流;十年前,我们可以可以看到大幂幂主演的《宫》,在电视上公然九星连珠,说穿越就穿越;五年前,我们甚至可以看《余罪》!
    但是现在,电视剧里的血越来越少,游戏里的血变成了绿色,甚至《海贼王》漫画规定,刀上的血不可以超过三滴!
    《庆余年》、《赘婿》等ip改编电视剧,好好的穿越非得改成作者的小说演绎;《司腾》这样的妖怪,必须得改成外星生物。
    这一切,都是因为审核标准逐渐提升,越来越严格。
    但没人想过,为什么审核标准会逐渐提升?
    曾几何时,《余罪》、《太子妃升职记》、《镇魂》这些电视剧,都是正式在网站上架的,也就是说,它们都通过了审核。
    但是最终,它们却又默默下架。
    这又是因为什么?
    你当初既然让它们过了审,为什么又让它们下架?
    这不是玩人吗?!
    难道所谓的审核标准就是,我让你上你就上,我不让你上你就不上?
    ——当然不是。
    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两个字:举报!
    你觉得穿越没什么,你觉得血是红色的没什么,你觉得《余罪》挺好看的,这都是你觉得的。
    然而必然有人觉得穿越误导儿童,容易歪曲孩子三观;必然有人觉得血太多就是暴力,不利于社会和谐;必然有人觉得《余罪》教唆犯罪、行为露骨,不宜播出。
    你觉得的没用,因为喜欢就是喜欢,你也不能告诉上面你喜欢,但不喜欢,却可以用各种方式表达不喜欢。
    你是人民群众,难道那些不喜欢的人就不是人民群众了吗?
    而既然都是人民群众,有人发出了反对的声音,那就得尊重这些反对的声音,这样,才能让社会更加和谐。
    由此种种,审核标准当然就越来越严格了!
    而这带来的后果就是,国产动画片越来越幼稚了,德云社的相声越来越不三俗了,电视剧越来越没有深度了。
    不过至少,不会有人举报了。
    毕竟该举报的,都被禁掉了。
    ——你总不能因为一个剧剧本烂而举报吧?
    被徐晔这么一提醒,张昀想明白了一切,这一刻的他,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还真是讽刺啊。”张昀苦笑着说道。
    “其实嘛,要是大家都想看,我们也不会搞这么高的标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徐晔无奈说道。
    “想要让所有人都统一,那可太难了。就算没有老百姓搞事,竞争对手也会搞事的。”张昀也只能如此说。
    话到这里,事情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了。
    张昀和林光耀与胡勇等人告别,便离开了影视管理局的大楼。
    “现在有什么感想吗?”林光耀看着沉默不语的张昀,关心地问。
    “嗯……觉得这个世界很魔幻。”张昀犹豫了一下,说道。
    “更魔幻的事情你还没见到呢。”林光耀慨然一笑,“别考虑你那个恐怖片了,华夏传统文化又不是只有民间鬼怪故事,拍点儿正常的不好吗?”
    “一腔热血泼到了地上,不甘心啊。”张昀捏了捏额头。
    “那有什么办法?难道你还能让所有人都支持你的鬼故事,不会举报你?”林光耀说道。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揣测华夏人……周树人诚不欺我。”
    张昀嘴里如此说着,渐渐沉默下去。
    林光耀看出张昀心情不好,便也不再打扰他。
    奔驰车匀速行驶在公路上,远处的风景在不断拉近,眼前的风景在不断变换。
    林光耀掏出平板,浏览着着秘书小高交上来的文件。
    “对于未来单机游戏市场的分析……”
    林光耀手指轻点着平板边缘,思考着接下来华耀的战略布局。
    “倒也不是不可以啊!”
    就在这时,沉默了良久的张昀忽然喊了一声,就像深夜里的惊雷一般,炸响在林光耀的耳边。
    林光耀手一抖,平板就滑了出去。
    林光耀默然无语。
    自己选的女婿,被吓死了也得认啊!
    “爸,我想到了!”
    林光耀还没来得及捡起平板,张昀就十分激动地靠了过来。
    “你想到什么了?”林光耀问。
    “我想到怎么能让所有人都支持我的剧了!”张昀说道。
    林光耀一挑眉,觉得张昀疯了:“什么办法?”
    张昀微微一笑,没有回答,而是对正在开车的司机说道:“哥们儿,调头,回影视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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