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男人们便各自去做自己的事儿了。阮庭舟要回户部办公,邵义要回家看着院子翻修的事宜,邵朝阳有故友要拜访,就连凌珣也被梅劭派来的人请走了。
    知道阿茶想多陪陪崔氏,凌珣走之前留了两队府卫和几个暗卫下来,又道自己晚上办完事来接她,这才转身出了门。
    至于阿茶和月牙,崔氏有午睡的习惯,两人哄着她睡下之后便回屋说体己话去了。
    因从明日开始,月牙就要去老侯爷的药堂里照顾叶绍顺便习医,往后或许没那么多时间一起玩耍了,二人这日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傍晚阮庭舟回家,凌珣来接人了,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媳妇与这便宜妻姐之间不知为何总有许多话要说,且一说就没完没了的样子,凌珣看在眼里,虽什么话都没说,可吃过晚饭后就一脸淡然实则迫不及待地抢着小媳妇回家了,看得阮庭舟那叫一个无语。
    阿茶也叫他弄得哭笑不得,可这明明从头到尾都只喝了两杯酒的男人却一副“我醉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无视她想让他去睡书房的决定,到家就将她压在床上这样那样了一番。
    阿茶想反抗,可这素日清冷寡言的青年在床上却实在是流氓得紧,直逼得她器械投降,再也说不出他不想听的话来。
    翌日阿茶腰酸背痛地醒来,差点就哭了,正当她揉着腰暗暗决定今天晚上一定要将这臭流氓赶到书房去睡的时候,凌珣亲自打了水来服侍她洗漱。
    阿茶扭头不理他,小噘嘴得老高,表示自己很生气。
    凌珣放下银盆,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雕花小玉盒放到她面前,声音低沉地说道:“昨夜是为夫孟浪了,小小赔礼,还请王妃娘娘笑纳。”
    阿茶努力绷紧脸蛋,不叫自己去看那流光溢彩,异常漂亮的小玉盒。
    凌珣眼底笑意闪烁,嘴上却叹道:“我晚上去睡书房。”
    小媳妇这才抖了一下耳朵,斜眼瞅他:“不骗人?”
    “嗯,不骗。”
    将青年失落无奈的样子看在眼中,确定他不会反悔,阿茶这才哼哼唧唧地转过身,小手飞快地冲那小玉盒摸去。
    “看在你诚心实意的份上,这个,王妃娘娘就收下了。”小姑娘说着便打开了那小玉盒,往里头一看,顿时没忍住,眼睛猛地一亮便欢喜地叫了出来,“呀,好可爱!”
    是个白玉雕的小娃娃,五官生的与她有几分相似,正拱着藕节般的小胖手,歪着脑袋,软蠕蠕地冲她笑着,阿茶只看了一眼便喜笑颜开舍不得放下了。
    见她大大的杏眸完成了月牙,方才什么不乐意都没了,凌珣眉眼生笑,心头一片柔软,但面上却只是寻常感叹一般淡淡地说道:“我们的女儿定然比她还要可爱。”
    阿茶听着忍不住幻想了一下,一个白白嫩嫩,长得像她也像他,还会在她怀里撒娇打滚的奶娃娃……
    想要!
    可,可若是想要生宝宝,就不能叫他睡书房了,阿茶脸蛋一红,咬着手指头,在凌珣意味深长的注视中陷入了深深的纠结之中。
    ——————
    因白日里天气还有些热,文远侯府便体贴地将认亲宴办在了傍晚,吃过午饭又午睡了一会儿之后,阿茶便起床梳妆打扮了一番,待确定无一错漏之后,这才与凌珣坐上马车去阮府接崔氏和月牙。
    崔氏救了阿茶的娘亲,又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将她养大,文远侯与阿茶的两个舅舅心中皆十分感念她,因此很是郑重地下了帖子。至于月牙,她是阿茶亲如姐妹的友人,此次认亲宴阿茶是主角,自然不好一个闺中好友都不在场。
    “对了,昨日阿九找你什么事儿呀?”
    “他与福安提亲了,只是永宁长公主不肯答应,因此叫我和阿珏帮着想想法子。”
    “真的吗?”阿茶一听便瞪圆了眼睛,“我记得你说过永宁长公主与梅夫人不睦来着,只是因为什么呢?若是能解开她们之间的心结,永宁长公主兴许就会同意了?”
    凌珣顿了一下才道:“福安会变成如今这样,与小九有关。”
    “什么?!”阿茶顿时便呆住了,“你,你是说……”
    凌珣淡淡颔首,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道来。
    原来永宁长公主和梅夫人一开始关系也是不错的,那时两家也住得近,因此几个孩子自小就玩在一处。梅劭年长顾花桐四五岁,可偏偏不知为何,顾花桐却打小儿就喜欢亲近这个表哥,每每见面了就如同小尾巴一般跟在他身后跑。
    那会儿梅家老祖宗还在,她将梅劭当成命根子,打从梅劭出生起便对他纵得厉害,梅夫人也是个溺爱孩子的,对唯一的儿子那更是眼珠子一般疼着。虽说梅家的爷们严厉,可架不住婆媳俩一同宠着护着呀,因此梅劭渐渐长成了一个嚣张跋扈的小霸王,性格顽劣得人厌狗憎。
    顾花桐五六岁那年,两家人一同进宫参加宫宴,梅劭是个坐不住的,半道叫了两个同样不安分的小伙伴偷偷溜出去玩,顾花桐自来喜欢跟着他,便也趁着大人不注意溜了出去——出事前的顾花桐是个极聪慧机灵的孩子,不过五岁便已能出口成章了,因此趁着人多逃过婢女的眼睛倒也不难。
    可十来岁的少年,自诩是个大人了,哪里喜欢与娇弱爱哭的小女娃玩呢?见顾花桐竟跟了出来且怎么赶都赶不走,梅劭十分不耐,趁她不备便拉着小伙伴们爬进假山躲了起来。他以为顾花桐找不到人就会乖乖回去了,谁料顾花桐却在寻他的途中看到了不该看的事情,叫那凶手匆忙之下丢进了附近冷宫一个长满鼠蚁的密室里。
    梅劭那会儿就在附近,可因心中惊惧没有出声,眼睁睁看着顾花桐被人抓走了,直到永宁长公主发现女儿不见了派人寻来,他才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时的梅劭叫长辈们骄纵得十分自私任性,见永宁长公主丢了女儿疯了一般,心中十分害怕,竟不敢说出真相,只哭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然顾花桐到底是他嫡亲的表妹,梅劭虽不喜与她一起玩,却也没有想要她出事。他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仿佛是做错了,心中因此十分难受。那个冷宫荒废多年,位置偏僻,且凶手唯恐事情败露,又扯下顾花桐的发饰丢在了出宫的路上,误导了大家寻人的方向,因此三日后,顾花桐还是不见踪影。
    梅劭心里越发害怕,可又没勇气说出真相,思前想后便借着进宫伴读的机会,一个人偷偷去了顾花桐被抓的那个花园,顺着自己看见的凶手消失的方向寻去,谁料却在半道上遇见了帮三皇子找东西的凌珣。
    凌珣那日宫宴也在场,自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梅劭神色惶恐异常,顿时便有了几分猜测。在这之前他本就与梅劭不太对付,见人命关天的时候,他竟还支支吾吾的试图否认,顿时没忍住下重手揍了他,又狠狠训了他一顿,这才与他一同前去寻找顾花桐的下落。
    两人最终在那阴森的冷宫里找到了顾花桐。见素来活蹦乱跳的表妹竟奄奄一息地躺在那里,似乎已经没了气息,梅劭如遭雷击,几乎要昏死过去。
    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混账事。
    自那以后梅劭就变了,虽依然玩世不恭,可却仿佛一下子长大了一般,做事开始变得有分寸,也不再总是听信祖母与母亲的话,反倒是跟着父亲叔伯学习的时间更多些。他也不再与从前那几个熊孩子小伙伴玩在一处,反而自此成了凌珣身后的小跟班,视凌珣为亲兄长。
    听到这阿茶惊愕极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所以……永宁长公主是知道了当年的真相才不肯答应阿九的提亲?”
    第133章
    凌珣颔首:“福安被救回来之后,小九就去向永宁长公主请罪了,只是永宁长公主那时正处盛怒之中,并不肯原谅他。小九因此跪在地上三天三夜没起来,若非老永安侯及时出手相救,他的双腿怕就要废了。原本心中愧疚的梅夫人因这事对长宁长公主生出了不满,情急之下与她大吵了一架,此后二人便再没有说过话。”
    阿茶听到这里脑仁有点发疼,半晌才小声道:“这结看起来不好解啊。”
    凌珣“嗯”了一声,若是好解,梅劭也不至于苦恼这么多年了。
    “那阿九想娶郡主……”阿茶迟疑了一下,到底没忍住问道,“是出于愧疚想要补偿她吗?”
    凌珣顿了一下才道:“不知,但瞧着不全然是愧疚。”
    阿茶心中舒服了一些,她与顾花桐算不上熟悉,但那朵小花儿天真烂漫又乖巧,很难叫人不喜欢,且她的经历太叫人惋惜了,她真的希望梅劭是全心待她,而非仅仅是出于补偿心理。毕竟顾花桐这样的情况或许永远都不会转好,而仅仅只是愧疚,并不一定能够支撑梅劭一辈子都对她呵护如初。
    “对了,那郡主近来为什么都不来寻你了呢?我瞧着在路上的时候她就有些不一样了,是不是阿九查到她依赖你的原因了?”
    凌珣点头:“当年我和小九一起找到了福安,因小九素日顽劣,外人便都认定是我找到福安救了她的。福安应是听了旁人之言,将我当成了那时把她从密室里抱出来的人,这才多有依赖。”
    阿茶恍悟:“那将郡主从密室里抱出来的人是阿九?”
    “嗯,小九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便想法子与福安解释清楚了。所以……”凌珣说着看了阿茶一眼,“往后王妃娘娘是没机会再醋了。”
    阿茶一听便红了脸,嗔道:“我才没有吃过郡主的醋呢!”
    凌珣挑眉:“那是谁……”
    “咳!能在郡主心里刻下这么深的痕迹,叫她惦记了这么多年都不能忘,那时阿九那个拥抱对她来说,一定如同天神的救赎!”
    凌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不说话了。
    “那如今郡主是改粘阿九了?”阿茶心下羞窘,面上却十分淡然,见凌珣点头,又眨眼问道,“永宁长公主能让他们见面?”
    “自是不能的。据闻广安侯府如今围墙上竖满了铁刺,福安院子里也养了两只狼犬。”
    阿茶一愣,惊奇道:“莫非阿九去翻人家的墙了?”
    凌珣不疾不徐道:“叫永宁长公主逮着揍了一顿,这会儿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阿茶目露同情,可不知怎么的又十分想笑,刚想说什么,阮府已经到了。
    崔氏已经穿戴打扮好立在门口,她身上的衣裳是阮庭舟亲自为她选的,温和大气的颜色,富贵福寿的图案,低调但不失礼,衬得虽然面容平凡,但神色和乐的老太太越发精神慈祥了几分。
    崔氏身边站着难得换下了大红衣裳的月牙,少女正挽着老太太的手不知在说什么,一老一少皆面带笑意,十分亲近的模样。
    月牙早上去了老永安侯的药堂,下午因要去文远侯府赴宴,便与老爷子告了假。她平日里最爱红装,然红衣灼灼太过夺目,容易抢去旁人的风头,因此换上了一件水绿色的缠枝百花裙,配上碧玉耳坠与藤花发簪,虽没了往常那种摄人心魄的夺目之美,却又显出了另一种不同的蓬勃之气来。
    阿茶看着无论何时何地浑身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叫人看着便觉得精神百倍的姐姐,又看看慈祥温和得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土地老奶奶一般的姥姥,水亮的杏眸一下子弯了起来。
    只是或许是第一次参加这种贵族宴会,心里有些没底儿,月牙面上虽笑着,眼角眉梢却带上了几分紧张,崔氏亦然。阿茶心下微动,也不下车,身子往车窗边儿一倚便低声嬉笑道:“两位美人这是要去往何处呀?若不嫌弃,不妨上到我的车上来,叫我载你们一程呀?”
    月牙心中的紧张叫这话一下子打散了,她看着身穿牡丹色七彩织锦绣金边散花裙,头戴红玛瑙金珠宝石胜,描了眉眼,薄施了脂粉,越发显得清艳娇美,又带着从前没有的华贵之气的阿茶,暗道今日的宴会是她妹妹在这京中贵族圈里站稳脚跟的最好机会,自己可不能给她丢脸。
    她发过誓要保护她的。
    这么想着,心里便沉静了下来,她一边扶崔氏上马车,一边笑道:“好你个小丫头,竟连姥姥与我都敢调戏,看我不拧你的嘴!”
    “可不是,该拧!”崔氏坐下之后也笑着帮腔道,只是怕两个小丫头真的闹起来,又摇头笑了,“不过现下不行,会弄乱衣裳,先攒着!”
    “哈哈,姥姥说的是,攒着!”
    作为文远侯府的女婿,阮庭舟自然也是不能不去的,凌珣见岳父似要骑马,便也下了马车翻身上马,二人策马走在前方。
    听着身后马车里的欢声笑语,翁婿俩眉眼间是如出一辙的柔软。
    ——————
    文远侯自那日得知女儿已经不在世的消息后身子便有些不好,后来得儿女相劝,又想到凌珣如今艰难的处境,这才重新振作了起来——晴儿他已经来不及补偿,阿茶是她唯一的孩子,他就是拼了老命也要护住她!
    因此文远侯早早地便带着众位儿孙等在了门口——阿茶贵为王妃,他这么做倒没什么,若换做是寻常身份的外孙女,他身为长辈这般带着全家人隆重相迎,必然会叫人说闲话。
    一下车就对上了文远侯慈祥温和又隐隐带着期盼的眼睛,阿茶心中有些复杂,她其实至今仍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像是看出了她的犹豫,文远侯强忍着心头的酸涩,与她温声招呼道:“先进屋吧孩子。”
    他笑得竟有几分讨好,阿茶瞧着心头蓦地一酸,生出了几分不忍。
    “走吧。”一旁亲自扶她下车的凌珣这时捏了捏她的掌心给予安抚,阿茶回神,终是暗暗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来。
    “好,您……您请。”
    文远侯一下子便露出了欢喜的笑容来。
    这时时候还早,文远侯府邀请的客人们还没有来,众人迎着阿茶一家去了大堂——宴会开始之前,自家人总要先熟悉一下的,否则一会儿如何对外人介绍呢?
    “这位可就是崔老夫人?”一落座,文远侯就目含感激地看向了崔氏。
    崔氏从前只是个平凡的妇人,哪里见识过这般富丽的府邸,见到过这么多身份尊贵的人呢?虽说阿茶和阮庭舟都已经私下帮她做了心理建设,然叫文远侯这么一看,老太太还是忍不住紧张了,只是她更在意外孙女的面子,便强自掐着手心挤出笑容行礼道:“是,民妇崔氏拜见侯爷。”
    “快快请起!该是我向老夫人行礼道谢才是!”文远侯没有受崔氏的礼,而是反过来与她行礼道,“若非老夫人仁慈,小女早已……齐兆在这里多谢您,您的大恩我定永世铭记,绝不敢忘。”
    “这,侯爷言重了!”崔氏叫他的郑重吓了一跳。
    “老夫人心善救了妹妹,又含辛茹苦将她养大,后来更是为她寻了好夫婿,叫她留下阿茶这样好的孩子来,此等大恩,我们兄妹也该认真谢过,还请您千万莫要推辞。”文远侯世子这时也带着弟弟齐二爷与妹妹英王妃向崔氏行礼谢道。
    找到小妹是母亲的遗愿,如今他们终于对她有所交代了。
    待谢过崔氏之后,文远侯又正式认下了阮庭舟这个女婿。因知道了阮庭舟当年迎娶关氏的内情,明白了他对女儿的情深不悔,老爷子心中十分感激,完全没有看其他几位女婿时的不顺眼,反倒是大为赞赏,一副亲儿子都要靠边站的模样。
    阿茶看在眼中,竟觉得这老爷子有几分可爱。正好这时轮到她上前见礼了,小姑娘顿了顿,最终还是在文远侯充满希冀的眼神中叫了一声“外祖父”。
    “诶!好孩子,快起来,快起来!”看着眼角泛红,几乎又要落下老泪来的文远侯,阿茶心中又是一酸,随即心中不知为何便生出了几抹释然来。
    她没有资格代替母亲和祖母原谅他,却也没办法帮着她们去恨他。她想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不叫自己后悔吧?
    “我听闻你小名唤作阿茶?” 这时一旁那个打扮极为华贵的中年美妇人说话了,她冲阿茶招招手,待阿茶走到跟前,便将手上一对成色极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的勾金镂空碧玉手镯褪下来戴到她手上,眼神柔和地说道,“往后姨母也这样叫你可好?”
    这便是阿茶的姨母英王妃了。
    英王妃四十几岁的年纪,面容生得与阿茶有几分相似,只是毕竟做了几十年的王妃,气势上更为华贵沉稳一些,她神色很是温柔,此刻眼中微微含泪,显然心中并不平静。文远侯夫人走的时候英王妃也已经七岁,是懂事的年纪了,加上自幼在母亲膝下长大,母女关系极为亲密,因此这么多年来对母亲的死和妹妹的失踪一直不能释怀。如今见到容貌与母亲像极了的阿茶,自是心中感怀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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