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珣回神,到底是将满心的杀气压了下去。
    见他终于低头吃起了碗里的饭菜,不再用吓人的目光看着月牙,阿茶这才与同样提心吊胆的叶绍对视了一眼,两人齐齐暗舒出一口气。
    月牙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她一颗心全部扑在了叶绍身上,没功夫搭理旁人来着。
    桌上只他们四个人,如今已是七月,天气炎热,崔氏近来胃口不怎么好,喝了点清淡的米粥便早早休息去了。
    阿茶又给凌珣夹了一筷子鱼肉,见他面色依然冷冰冰的十分不高兴的模样,心里不由哭笑不得。
    他近来没少和她爹斗智斗勇,可爹爹太狠了,逮到他半夜爬她的房之后,竟直接找了月牙姐姐来与她同住。想着在她床上看到月牙的那一瞬,青年漆黑如墨,杀气腾腾的脸,阿茶有些好笑,也有些心疼。
    都成了亲还不能随意亲近,确实有点凄惨……
    到底舍不得叫他再这么憋屈下去,她突然凑到他耳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话:“晚上等月牙姐姐睡了,你,你来后窗边接我。”
    凌珣顿时扭头看她,见她脸颊微红,面色赧然却还强做镇定的模样,面上的冷意一下子散去了不少,眼中也透出一抹亮色来。
    “好。”他点头,而后以最快的速度吃完饭带着叶绍欲回家。
    谁料……
    “这么早就回屋歇着太没意思啦,咱们再赏赏月谈谈心呀!”
    看着紧紧拽着自己袖子,死活不肯放开的少女,叶绍嘴角微抽,一根一根掰开了她纤长的手指头:“……我困了。”
    “骗人,你都没有打哈欠!”
    “……”谁说困了一定会哈欠的!
    眼见凌珣脸色又有变黑的趋势,阿茶暗叫不妙,忙挽住月牙的胳膊拖着她回屋了:“姐姐忘了吗?明早咱们还得上街买东西乞巧节用的东西呢,太晚睡该起不来了……”
    “诶?是哦,我都忘了……”月牙一愣,这才松手对叶绍挤挤眼,“那你早些睡,明儿我再去找你玩!”
    叶绍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逃也似的跑了。
    月牙顿时就不高兴了:“明明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偏要做出这副模样躲来躲去,矫情!”
    阿茶忍笑,挽着她往明珠苑走去:“或许只是害羞了些。”
    “一个大老爷们有什么可害羞的!我都没害羞呢!”月牙跺了跺脚,越说越不高兴了,“你说他到底在想什么呀?”
    她哪里知道呢?阿茶干笑:“这个……男子心,海底针,要不,我明儿再叫凌大哥去探探口风?”
    “不是探过好几回了么,什么不喜欢,家世不匹配,一听就是假话!罢了罢了,我还就跟他耗上了!看谁耗得过谁!”月牙说完便抿着唇,目光忧郁地叹了口气,“哎,你说,喜欢一个人为什么这么磨人呢?”
    阿茶被她那难得深沉的模样逗得笑了出声:“是呀,瞧瞧我们月牙姐姐,这都为伊消得人憔悴啦!”
    “那可不是!”月牙憋了憋没憋住,跟着笑了起来,“我爹说我都瘦了呢!”
    “义叔回来啦?”
    “是呀,就几日前,回家呆了一晚上又走了。也不知是在忙什么,连你成亲的日子都没赶回来。”月牙说着摇摇头,“可把他给遗憾的!”
    邵义在阿茶婚礼前几日出了一趟远门,没能赶回来观礼,但他人不在,私下却派人给她添了不少嫁妆,阿茶也有些遗憾没能在成亲当日给这义父磕个头,道声谢。
    “义叔身子都好吗?病才刚好利索,可得叫他多注意些,莫要太劳累了。”
    “我从叶绍那里扒拉了一些药给他吃,如今好着呢。”月牙说着便有些得意地抬了抬下巴,“还说不喜欢我,明明问他要啥他都给!”
    她的情绪总是来的快也去的快,阿茶失笑:“那姐姐有没有借机送点什么表示感谢?”
    “当然有!”月牙笑得更得意了,“我给他做了个荷包,他嘴上嫌弃,实际上宝贝得很呢!我都看到他偷偷藏袖子里了!”
    阿茶觉得有趣,只是却也更加想不透叶绍死活不肯承认喜欢月牙的原因了。
    到底是什么苦衷连凌珣都逼问不出来呢?
    ——————
    “真没有其他原因,不过就是觉得不合适罢了。”见凌珣眼神淡淡,似有不信,叶绍垂睫盖住微闪的眸子,摸了摸鼻子叹道,“哥,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死丫头出身商户,又是那么个耿直的性子,我要是真把她娶回家,那就是害了她。她素日虽烦人得紧,但到底相识一场,我不能这么做。”
    “你觉得我会信?”这话骗骗旁人便罢了,骗他?凌珣挑了一下眉。
    叶绍的生母,也就是他的姑姑因病早逝,他的姑父永安侯府二爷又将整颗心都放在了功名利禄上,对不愿听从他的意愿入朝为官,却偏要去做什么军医的叶绍十分失望,如今基本已懒得搭理,只一心培养继室所出的两个儿子。
    虽这处境看着尴尬不堪,但叶绍的爷爷老永安候还健在,老侯爷最疼爱长相容貌都与自己相似,且继承了他的医术天分的叶绍,哪里舍得叫他受委屈?且老爷子是个离经叛道不在意规矩的——否则也不会打小就不学文不习武,一心钻在医术上,月牙身份确实低,但叶绍若实在喜欢,他未必不会答应。至于叶二爷,为官之人名声最重要,他必不敢违逆父亲的遗愿,叫自己落得个不孝的罪名。
    而有老爷子庇护,叶绍的继母孙氏想来也不敢太过难为月牙。
    “哥,我忌惮的不是我爹和孙氏,而是……死丫头生长环境与咱们不同,她性子又跳脱,哪里受得了咱们这些人家家中的规矩?即便她愿意为了我去适应,我也不忍心叫她为了我收敛锋芒,强迫自己去改变原有的性子。那样,她这一生过得就太委屈了。”叶绍漂亮的菱唇有些无奈地弯了一下,“好比嫂子,倘若哪一日你不得不做回骁王,你舍得叫嫂子逼着自己去成为不得不复杂的骁王妃吗?若是不舍,京城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可能随时随刻都护在她身边,这万一……而且其实说到底,哥,我还没有那么喜欢她,我还没有喜欢她喜欢到愿意像你为嫂子一样,放弃京中的一切。”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凌珣拍拍他的肩不再说什么了。叶绍说的这些他之前并未细想过,一是因为他从未想过回去做骁王,二是他常年征战在外,很久没接触后宅之事,没有太多概念了。但现下仔细一想,他说的确实不无道理。京城贵族圈就是个圈,月牙若是真的嫁进永安侯府,必然一举一动都会受众人瞩目,届时她怕是做点什么都无法再像从前一样随心了……
    到底是叶绍的私事,凌珣虽关心,但也不会干涉太多,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开口,只回屋静待着深夜的到来。
    而叶绍……
    “真话假话掺半才最逼真,爷爷诚不欺我啊……”漂亮的青年提着一壶酒坐在窗边,看着外头叫乌云遮去了一半的月牙儿,苦笑着叹了一口气。
    死丫头,我很喜欢你,可是对不住……不能喜欢你。
    第92章
    月牙素来心宽,纵然近来心里头因叶绍染上了一丝少女的忧愁,可该睡的时候还是没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
    阿茶觉得自己这姐姐实在太可爱了,悄悄下了床,又仔细地替她盖好薄被,这才穿好外裳蹑手蹑脚地来到了后窗边。
    两个白睡在外间,阿茶怕惊扰她们,并不敢自己开窗,只咬着唇,十分小心地屈指在窗沿上轻敲了两下。
    明明是成了亲的正经夫妻,却非得跟偷情似的暗中往来,阿茶想着便有些好笑地摸了一下鼻子。
    凌珣已在外头等了一小会儿,闻声很快将半掩的窗户打开。他人长得高,身手又好,因此并未发出太大动静,阿茶回头看看屋里,发现两个白和月牙都没有反应,这才轻舒出一口气,重新朝凌珣看去。
    今夜有云,星月黯淡,可青年一双眸子却仿佛燃烧的火团,在黑夜中熠熠生辉,明亮逼人。
    阿茶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嘴角却忍不住傻傻地弯了起来。
    “快。”凌珣挑眉,朝她伸出手。
    “嗷。”阿茶应了一声,踩着睡觉前就准备好的椅子上了窗台,还未站稳,窗外的青年已铁臂一伸揽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一带,而后便跃身翻上屋顶朝隔壁而去。
    阿茶起初吓得险些惊叫出声,后来便兴奋地探出脑袋笑了起来:“原来在屋顶上跑是这样的感觉!”
    “好玩?”怀里娇小柔软的身躯叫凌珣的眉眼变得柔软无比,他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问道。
    “嗯!飞檐走壁呢,感觉像是话折子里写的江湖大侠!”阿茶说着又笑了起来,弯弯的杏眸亮晶晶的,盛满了崇拜与赞叹,“凌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好厉害!”
    凌珣愉悦地挑了一下剑眉,但没有回答,只是偏头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声音微哑道:“我还有更厉害的,想不想试一下?”
    阿茶不知道他具体指的是什么,但见他语气暧昧得叫人心慌,多少也猜到了,顿时脸蛋一红,轻捏了他一记不说话了。
    凌珣低低地笑了一声,以最快的速度抱着小娘子回了自己的卧室,也就是他们成亲之后的婚房。
    一进屋阿茶便被人压在了那张十分宽敞的大罗汉床。上,凌珣一边吮着她柔软的唇,一边哑着嗓子问道:“今晚不回去了好不好?”
    阿茶叫他亲得意乱神迷,气儿都喘不匀了:“唔……爹爹会……会生你的气……”
    “无妨,嗯……明日我再与他请罪……”他都做了这么多日和尚了,阮庭舟先前的气儿应该消得差不多了吧?凌珣想着便有些难耐地抚上了阿茶的腰。
    他俊脸潮。红,目光带火,声音低哑得叫人心头直发颤,阿茶脸蛋烫得厉害,心下有点儿害怕,可到底是舍不得更多,便只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声细若蚊道:“……好。”
    她知道爹爹不让他们俩同房是想给她留条后路,可她心里再确定不过,即便过几日京中真的来了人,凌珣真的不得不回京重新做回骁王,她也不会像爹爹希望的那样与他和离,再另嫁他人的。
    她很清楚自己喜欢的不是“凌珣”这个名字,而是眼前这个不怎么爱说话,却三番四次救她于险地的男人。既然已经在天地神灵面前嫁给他为妻,那这一生,她都只会是他的妻子。无论他将来是继续做凌珣也好,还是要回京做楚巽也好,她都愿意努力跟上他的脚步,一直一直陪在他身边。
    他这一生过得太辛苦了,小小年纪便失去双亲,为了护住年幼的弟妹,又以十二岁的稚龄毅然从军,此后十几年更是一直在战场厮杀拼搏,甚至到最后自己拼死守卫的君主还要反过来疑他害他……
    阿茶一想便觉心疼得厉害。
    人人都只道大周战神英武不凡,风光无限,可又有谁看得见他满身遍布着的狰狞伤痕呢?那些从前叫她看上一眼都害怕得想要尖叫的伤疤,如今想来,全都是他在鬼门关来回游走留下的印记啊!
    叶绍说他大哥遇见她之前,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真正发自内心地开心大笑过了——这个男人击退了狄戎,守护了大周,让那么多老百姓避开了家破人亡的伤痛,得以安乐开心地笑着活着,可他自己却被北疆带着血腥之气的风沙吹木了脸,吹麻了心,再也无法开怀大笑。
    好不容易才出现了一个能让他重新露出笑容的人,阿茶想,哪怕那个人不是自己,她也得帮他留住她。她舍不得叫这个比谁都有担当,比谁都英武不凡,比谁都更应该得到幸福的男人再一个人孤独下去了。
    她想陪着他,无论天涯海角,无论江湖庙堂;她想让他开心,哪怕对于她来说,前路可能会因此充满艰险,未来也可能会因此荆棘满途。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只要他不放开她的手,她就愿意一直陪在他身边与他风雨同行。
    看着阿茶漾着盈盈羞意却又莫名坚定的眸子,凌珣心头忽然有什么酸胀的东西勃发而出,叫他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他动了动喉咙,突然一扫先前的热切,小心而虔诚地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然后声音低哑地说了一句阿茶听不懂的话。
    仿佛是他从前唱过的那首歌里的歌词!阿茶有点害羞也有点欢喜,睫毛微微一颤,小声问他:“什么意思呀?”
    凌珣没有回答,只吻了吻她的眼睛,而后重新吻住了她的唇。
    阿茶轻轻挠了挠他的胳膊:“你先说,不然不给亲……”
    凌珣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突然神色莫名地笑了起来:“你确定?”
    阿茶愣了一下,傻傻道:“确,确定啊……”
    “美丽的姑娘啊,我要向光明伟大的太阳神起誓,我愿意燃烧自己的灵魂,用最真挚的情意与你合二为一,叫你这一生都像是天空中的飞鸟,无忧无虑,幸福快乐……”
    他,他用的是大周话!阿茶瞪大眼睛,脸蛋一下子红了个透。
    凌珣声音低沉,唱起歌来十分好听:“我想亲吻你像花朵一样柔软的唇儿,吮舔你的芳香,叫你幸福地放声歌唱;我想抚摸你像羊羔一样嫩滑的肌肤,握住你……”
    阿茶叫这大胆奔放的歌词惊呆了,整个人一下子烫得像是要烧起来一般。凌珣喜欢看她娇羞无措的模样,越唱眼底笑意越浓,只是小媳妇娇娇怯怯的模样实在太撩人,他唱着唱着,心头的动荡到底再也压不住奔涌了出来。
    “如果你愿意,请依偎在我怀里,让阿哥像峡谷里的风疼爱石壁上的花那样温柔地疼爱你……”最后一句歌词,融在了他们紧紧相贴的唇齿之间。
    因以往没有过经验,凌珣一开始有些不得法门,但军营里最不缺这些知识,他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是以很快便知道该怎么做了,谁料就在他准备就绪,即将攻城之际,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白叶慌乱的哭声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姑爷!姑爷!大事不好了!姑娘和月牙小姐出事了!”
    ——————
    心急如焚的阿茶和脸色漆黑的凌珣匆匆赶去了明珠苑,阮庭舟正面色铁青地来回查看着事发现场。
    “爹爹!月牙姐姐呢?月牙姐姐怎么样了?!”乍闻有人夜闯明珠苑劫走了月牙,阿茶整个人都懵了,这会儿看到阮庭舟才堪堪回过神来。
    见女儿虽脸色煞白但到底安然无恙,阮庭舟心下猛地松了口气,一时也顾不得抽打半夜偷。香的流氓狼崽子了,只沉声道:“有黑衣人夜闯明珠苑劫人,他们迷昏了苑中所有下人把月牙带走了,幸而他们带人走的时候叶绍看见了,他将白叶扎醒之后第一时间追了过去,爹爹得了白叶通知之后也马上派出人去寻他们了,所以你莫慌,月牙一定不会有事的!”
    三言两语交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阮庭舟这才扭头看向凌珣,压着熊熊的怒火道,“白叶昏迷之前听到那些人提起了‘京城’。这件事……最好与你无关。”
    凌珣目光一沉,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冰冷骇人,他朝阮庭舟郑重拱手,又摸了摸阿茶的头,这才凝声道:“最晚明日,我必定给岳父一个交代。”
    说罢便欲转身离开,谁料阿茶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子。
    “是了,那些人的目的是我,是我害了月牙姐姐……”想到月牙是受了自己牵连才出事的,阿茶整个人都在发颤,她抖着煞白的唇,目光慌乱充满了哀求,“凌大哥,你,你一定要把月牙姐姐救回来,她不能有事……一,一点都不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大花:顶锅盖逃跑,你们打不着我!╮(╯▽╰)╭豆砸:你忘了么,我会飞→_→大花:好汉饶命!!!!
    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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