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茶不知道,她只知道在那样的注视下,自己紧张之余,心头竟生出了一种隐秘的欢喜。只是那欢喜有些陌生,她有些不安,竟不敢去深思。
    好在里正的到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要不然……
    想着那时自己明明松了口气,可却不知怎么的又有些遗憾的心情,阿茶拱了拱枕头,一时只觉得心乱如麻。
    她最近好像真的很不对劲,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大晚上,她想睡觉呀,总想着一个男人算怎么回事呢!
    等等!总,总想着他?!
    阿茶突然僵住了。
    总想着一个人,会因他生出陌生的喜怒哀乐,会为他夜不能寐食不能咽,这,这不就是从前月牙给她看过的那些小话本里头,主人公害了相思病之后的反应吗?!
    相思病!
    难,难道她对凌珣……?!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春雨落在屋檐上,滴答作响,阿茶呆呆地望着床顶,脑中一片空白,唯有隆隆的心跳声,声声震耳。
    ——————
    几日后。
    因近来要照顾崔氏,没法出门,阿茶便安心待在了家里,干干家务,做做绣活,这日傍晚,她正拿着绣架窝在檐下绣帕子,门口突然想起了一个爽利的声音:“阿茶,你姥姥怎么样?可好些了?”
    因家中有人,又是白天,院门便没有关,阿茶抬头一看,见是牛大娘,顿时仰面笑了起来:“方才刚吃了药,这会儿该是睡着了,谢谢牛大娘关心。”
    虽那些大夫都说姥姥身子已彻底败坏没治了,可阿茶还是求着林大夫给她开了些固元补身的药。她不知这有没有用,但凌珣说的神医到底什么时候会来她心里没底,做不到什么都不做就这样干等着。
    “那就好。快拿个碗来,早上孩子他爹下河抓了两条鱼,我给熬了鱼汤,闻着可香了呢,你和你姥姥也尝尝,看看好不好喝!”牛大娘说着,也不等阿茶拒绝,径自端着手中的大碗朝厨房走去。
    “大娘!”阿茶忙放下手中的绣架追了过去,“大娘怎么又送东西来了!这都好多回了,您自家还那么多人呢……”
    “哪有好多回,总共也就三次。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丫头可不许跟你姥姥学那臭毛病,乡里乡亲的,整那么客气做什么……”牛大娘说话期间已经快步进了厨房,又利落地从碗柜里翻出一个盛汤用的大碗,将手里的鱼汤倒了进去,“不过是正好做得多了就给你顺道拿过来一些尝尝味道罢了,行了,趁热喝,我走了。”
    她是个再利落不过的人,阿茶无法,只得笑道:“可不是与大娘客气,只是您与菜花婶婶她们做的东西都太好吃了,我是担心嘴巴被养刁,往后吃不下自个儿做的东西呢!”
    自打那日里正上门之后,崔氏生了病要卧床休息的消息便在村里传了开,村中一些与祖孙俩交好的人纷纷上门探望,见阿茶又要照顾崔氏,又要做活儿养家,还得处理家中杂事,心中无不怜惜,便常多做些吃食送过来或是顺手帮着做些简单的家务。
    阿茶心中甚是感激,虽有些过意不去,可也不好拒绝,便将这些恩情全部记在了心里,只等着日后再还。
    谁不喜欢听好话呢?牛大娘闻言哈哈大笑道:“瞅这小嘴儿甜的!不怕,真要养刁了,往后就都去大娘家吃,管饱!”
    阿茶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见牛大娘拿着空碗要走,便忙跑到大堂抓了一把花生糖果塞到她手里:“昨儿月牙姐姐送了一些零嘴过来,大娘带些回去给小石头吃吧。”
    小石头是牛大娘的小孙子,今年七岁,正是馋嘴的时候,牛大娘疼他如宝,便也没有拒绝,笑着道了声谢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家里还有活儿要干,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姥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一声,啊?”
    “好,谢谢大娘。”阿茶笑着将牛大娘送到了门口,“大娘好走。”
    “诶,去吧,鱼汤凉了就不好喝了……”
    牛大娘说完便走了,阿茶转身欲回屋,突然听得不远处传来“得得”的马蹄声,抬眼一看,却见轻扬的飞尘中,那已好几日未见的青年正策着高头大马而来,身姿勃发,英挺非凡。
    阿茶心头一跳,猛地红了脸,可一时却想着了魔一般,怎么都移不开眼。
    她不是没见过人骑马,可从未见过谁骑在马上的样子有这般好看,这人生得……实在是俊呀。
    阿茶为自己的想法而羞耻,可既已知自己心事,忐忑尴尬之余便也多了几分坦然——都说情人眼中出西施,她既喜欢了他,会觉得他好看也算正常不是?
    只是她曾亲眼看见他杀人,纵然无法自控地对他生出了男女之情,可在没有搞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之前,却也实在没法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想到这,阿茶忍不住抿了一下唇,心中生出了些许茫然。
    问又不能问,查也没法查,偏这喜欢又收不回来,怎么办呢?
    呆愣之际,凌珣已骑着马走近。看着青年翻身下马时利落潇洒的姿态,阿茶差点忍不住抬手捂胸口。
    太,太俊……咳。
    阿茶羞耻得恨不能找个洞钻下去,可面上却死死绷住了:“凌,凌大哥回来了……”
    刚想明白自己心意那会儿,她曾躲过他几回,可每回躲完之后都发现自己心里头更纠结难受了,且他就住在隔壁,整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也不好躲,小姑娘思考了整整一夜,最终换了策略——不能躲,那就面对吧,莫要叫他看出来便好了。
    其他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再说了。
    至于当日他与姥姥说起的那句“提亲”,阿茶后来想明白了,定是姥姥以为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才生出了将自己托付给他的念头,而他会那么说,想来是碍于小时候姥姥对他的恩情,不得不顺着姥姥的话应下来。而那句听着像玩笑之言的“届时您可不要拒绝”,想来就是用来逗姥姥开心的……
    小姑娘觉得自己寻到了真相,心中虽有几分失落,却也不那么忐忑纠结了,再见到凌珣,便把这事儿丢在了脑后。
    “嗯。”小姑娘自那日之后便有些躲着他,这会儿见她态度又变得坦然了,凌珣不由眸子微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大娘怎么样了?”
    “姥姥喝了药睡着了。”一说到崔氏,阿茶的神色便更自然了几分,“我瞧她精神比昨日好了些,只还是说不了几句话便要休息……”
    “大娘损了内里,身子极虚,多睡觉对她有好处。”凌珣说着便从马上拿下一包东西递给她,“叶绍这两日便会到,别担心。”
    “叶绍?”阿茶犹豫了一下,到底是伸手接过了过去,“这是什么?”
    “那个神医。”凌珣眸中飞快地闪过复杂之色,然下一刻便又变成了柔软的笑意。
    “是糖葫芦!”熟悉的香味叫小姑娘忍不住凑到油纸包旁闻了闻,随即下意识眼睛亮亮地惊呼了一声,叫完之后才反应过来,顿时闹了个大脸红。
    好,好丢人……
    凌珣微微勾了一下唇,眼底阴霾尽数散去,又从马上拿下一物递给她。
    阿茶正因自己的失态而懊恼,见此便有些想拒绝:“凌大哥,不用……”
    “拿好。”
    “……哦。”不容拒绝的语气叫阿茶咽了咽口水,到底是伸出小手接了过去。只是这回并不是什么吃食,而是一封信,阿茶顿时愣住,“这,这是……”
    “伯父让我带给你的。”
    沉默片刻,阿茶才有些艰涩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那日内凌珣话中曾提到过阮庭舟为了阻止关氏来找她而受伤的事情。
    “伤好多了,至于关家……”凌珣垂眸,盖住了眼底冷冷的杀意,“这几天应该也就会有消息了。”
    阿茶咬咬唇,到底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对关家做了什么?”
    “伯父暗中收集了关氏之父关城这些年来贪赃枉法,草菅人命的证据,将它们送到京城大理寺去了。”
    阿茶没说话,目光却更添了几分担忧。她虽自小在乡下长大,可却也知道关家是个百年世家,家族势力十分庞大。就算关城一家真能被定罪,他的家人不会帮他吗?
    凌珣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么,淡淡解释道:“关城逆的是君王之意,关家人想保也保不住他,放心吧。”
    他好像对这些事很了解……阿茶心中一动,暗暗吸了口气,半晌才似担忧地问道:“凌大哥能……确定吗?我曾听朝阳哥哥说过,官场上的事情很复杂,咱们小老百姓是看不懂的……”
    凌珣挑了下眉:“不相信我?”
    一见他这样的表情她就发憷,小姑娘心头一跳,忙道:“怎么会!只,只是……”
    见她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凌珣舍不得再逗她,便道:“伯父不会有事,我保证。行了,进去吧,我有些饿了,家中可有吃的?”
    “有,方才牛大娘送了些鱼汤来,中午还剩下了几个馍馍……”阿茶说完才反应过来,他这蹭饭的态度好像越来越自然了,还有这语气,怎么跟回自己家似的?
    第41章
    凌珣吃饭的时候,阿茶拿着那封信回了自己的房间。
    信封沉甸甸的,里头除了两页信纸,还有一支玉簪——正是那次落水她梦到母亲时,在她头上看到过的那支青玉莲花簪。
    簪子质地不好不差,瞧着有些发旧,该是常年被人用手抚摸,才会连几处本该尖锐的棱角都变得圆润了。
    阿茶怔怔地看着它,一时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直到酸涩的泪珠滚出眼眶,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触摸到与母亲有关的东西。
    不是听姥姥说起,也不是凭自己臆想,而是真实的,可以碰到的。
    脑海中关于那个美丽女子的影像似乎又清晰了几分,阿茶忍不住将那玉簪紧紧地贴在了心口,又想着母亲是遭奸人所害才含恨自尽的,小姑娘心头不由大痛:“娘……”
    许是情绪太过激动,眼前突然闪过了几个交错模糊的画面,阿茶心中一惊,飞快地凝神去细想,却是脑袋一疼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关于她娘亲的死,她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可为什么就是想不起来呢?
    阿茶咬着唇,许久之后才捶捶抽痛的脑袋,低头展开了那封信。
    信不长,可从那苍劲有力却稍显凝滞的笔迹中可以看出,这封信里的每个字,都是斟酌而落。
    和阿茶预料的不一样,信中没有很多解释,寥寥几句暗藏忐忑与思念的问候之后,便都是对她和姥姥往后生活的安排。
    上头列了好几条路,每条路的终点都是不同的生活,每种生活的细节都安排得十分详尽,不管她和姥姥选择哪一条,都能过得安宁富足。
    他……不止是什么都想到了,还给了她自由选择的权力。
    阿茶愣愣地看着最后的落款——父庭舟,心中复杂至极。“父亲”这个称呼对她来说太陌生了,曾经她对他仅有的感觉也不过就是厌憎而已,如今一朝逆转,她竟不知该如何对待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一下子将小姑娘从呆愣中惊醒,她慌忙地擦去脸上的泪痕,将那信与簪子收好放到枕头底下,这才深吸口气,快步打开门走了出去:“凌大哥吃完了?”
    小姑娘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凌珣忍不住拧了一下眉,半晌才道:“嗯,你要不要再吃一点儿?”
    “不了,我,我刚吃了些零嘴,这会儿还不饿。”
    她神色恹恹的,显然是不开心,凌珣想哄哄她,可他从前并没有过哄姑娘的经验,一时竟有些不知该从何下手。
    甜言蜜语?别说他不会,就是会,说了怕也只能吓到她……
    青年沉默片刻,最终只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好像要下雨了”。
    刚说完他就额角跳了一下,恨不能收回去,可阿茶却是陡然一惊,忙抬头看了看天,而后紧张道:“真的暗下来了,我得赶紧收菜干去!还有院子里的鸡鸭也得赶回棚子,凌大哥你自便,我,我先去过去啦!”
    凌珣:“……”
    罢了,好歹是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我帮你。”快步跟上,青年弯腰在院子里赶起了鸡鸭。
    阿茶一边收拾笸箩里的菜干,一边忍不住偷瞄那动作有些生疏,却半点不减潇洒的青年,见他不过片刻便得了要领,越发利落起来,心跳又“扑通扑通”地加快了。
    抓鸡赶鸭的姿势都这般英俊……
    要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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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阮府,主屋。
    “你说什么?父亲被斩,全家被流放?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我不信,我死也不会信!阮庭舟,你在骗我是不是?你一定是在骗我……”
    看着眼前四肢被绑,狼狈地倒在地上,露出满脸惊惧之色的关氏,阮庭舟靠坐在太师椅上,轻轻抚摸着袖子里的软鞭,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愉悦:“是不是骗你,过两日你就知道了。”
    不等崔氏反应,他又以手撑额,偏头笑了一下,“不过,若不是得到了确切消息,我怎么敢这么对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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