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么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喊声:“姥姥,崔姥姥!您慢些,当心脚下!”
    红衣明艳,是邵月牙。而她前方不远处,崔氏正神色慌乱,跌跌撞撞地往家飞奔,瞧着有些不对劲。
    青年微微拧眉,长腿一迈便快步走了过去:“大娘?”
    崔氏没听到,只极为匆忙地推门进了院子,抖着声音喊道:“阿茶?阿茶!你回来了没有?!阿茶——”
    越喊,声音里的恐慌便越重,显然屋里并没有人回答她。
    本以为阿茶是送了野菜之后像往常一样留在邵家玩了,可方才胖婶突然上门来催,两家一对才知阿茶到现在还没从山上下来,崔氏当即便觉得心头突突直跳,整个人不安得厉害,忙亲自去了一趟邵家,谁料去了邵家兄妹都说自己没有看到阿茶。她想着小丫头许是有事儿耽误了,先回家了,便又匆忙赶了回来……
    可,还是没有!
    想着胖婶先前脱口而出的那句“该不会是遇到危险了吧,这个季节山上猛兽多”,崔氏便整个人都抖了起来。
    知道她会担心,所以阿茶从不会这么晚不回家,纵然有什么意外情况,也定会托人带口信回来的,可今日……什么都没有。
    她的宝贝外孙女……真的出事了!
    崔氏眼前猛地一黑,扶着大堂里的椅子往后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昏死过去。
    “崔姥姥!”月牙正好进门,见此吓得脸色发白,忙飞奔过去扶住了她,“您没事儿吧?”
    “阿茶……”崔氏捶着胸口,眼角不停地滚下泪来,待缓过那口气便要起身往外冲,“我的阿茶,我要去找她……”
    只是刚到门口便被一脸冷凝的凌珣拦住了:“崔大娘,阿茶怎么了?”
    “阿,阿茶下午上山摘野菜,到现在都,都没有回来……”月牙方才跑得急了,这会儿有点喘,只是一见到凌珣,少女顿时眼睛一亮,忙道,“我哥已经带人上山去找她了,我担心崔姥姥就跟来了。既然凌大哥回来了,那能劳烦你照看一下崔姥姥吗?我放心不下阿茶,想上山去……”
    话还未完,眼前的青年面色一沉,留下一句不容拒绝的“你陪着大娘”便箭矢般冲了出去。
    好,好快!
    月牙目瞪口呆,扭头看看意识有些涣散,正不停流着泪的崔氏,又看看凌珣消失的方向,到底是跺跺脚扶着崔氏进了屋。
    罢了,她还是先替阿茶照顾好姥姥吧,她从方才上门来找阿茶起就有些不对劲呢……
    “崔姥姥,凌大哥整日上山打猎,最是熟悉山林,您放心,他一定能把阿茶带回来的!”
    脸色苍白,眼睛通红,正死死掐着掌心克制情绪的崔氏听到这话,顿时眼睛一亮稍稍回过了神,几不可闻地喃喃道:“是,是啊……豆子天天帮阿茶摘野菜,一定知道她去了哪儿,他一定能把阿茶带回来的,一定能……”
    说着她便扶着椅子虚脱似的坐了下来,只浑身却仍止不住地发颤,额上更是不停地滚落豆大的汗珠。
    月牙见此有些心惊,崔氏的情况真的很不寻常:“崔姥姥,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
    心里火焚似的烧着,眼前也一阵一阵晕眩,崔氏强压下脑中纷涌而至的痛苦过往,更加用力地掐着已经出血的掌心,好半晌才哑着嗓子道:“没,没事……好孩子,能不能给我倒杯水?”
    她得挺住,为了她的阿茶,也得挺住……
    她还等着她回家呢。
    ——————
    凌珣刚山上便碰到了邵朝阳。
    少年正带着五六个长工漫山遍野地大喊着阿茶的名字,见到凌珣,他先是一愣,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飞快地跑到他跟前行了个礼:“凌大哥。”
    凌珣这会儿心情不好,面容便比寻常更冷厉了几分,见到这白胖的少年,冷色不减,只沉声道:“有发现吗?”
    “在下鲜少上山,对附近山林并不熟悉,只能用边走边喊这样的笨法子……”邵朝阳摇摇头,满是焦急的胖脸上浮现一抹惭愧,而后才充满希望道,“倒是凌大哥常在山中行猎,应该知道这附近哪些地方设有陷阱?我恐阿茶是不慎被困在什么地方了……”
    话还未完,一直自顾自四处打量的青年突然猛地皱了眉:“让开。”
    邵朝阳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青年已经一把提起他丢到了一旁,然后绕过他冲向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丛。
    “小心,那树叶上的倒刺儿扎人可疼了!”一旁有好心的长工急声提醒道。
    凌珣恍若未闻,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匕首便飞快地斩断了最前边的一些枝杈。往里走了两步,方才那浅淡的血腥味果真更浓了几分,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枝杈,果然在其中某些枝叶的尖刺上发现了点点血迹。
    血迹……
    青年心头猛地一沉,目中骤然激射出骇人的冷意。而这些冷意在看到树底下草丛里的散了一地的零嘴时,瞬间变成了浓重的杀气。
    这些小零嘴都是他亲手挑的,那掌柜的说小姑娘家家最喜爱这样的吃食,所以他每样都挑了些……她不是被山上猎户挖的陷阱困住了,她是被人抓走的,且,那些人还伤了她。
    青年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得森冷至极,整个人都仿佛一把即将见血的利刃,有沉沉的杀气迎面扑来,叫人一下子喘不上气儿来。
    邵朝阳也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一张微胖的脸涨得通红,半晌才咽了咽口水道:“凌……凌大哥可是有什么发现了?”
    “阮家。”凌珣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拎起他就往山下冲去,“你家有马,借来一用。”
    邵朝阳吓得差点跳起来,可随即便被他的话惊得瞪大了眼睛,一边下意识地迈着双腿跟着他跑,一边喘着气哆哆嗦嗦道:“阮,阮家?!可,可月牙近来一直派人在村口守着,并未见到阮家人出……”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反应了过来,“难道他们明的不成所以来暗的了?!”
    凌珣没有说话,只抿了抿唇角加快了下山的速度。
    还是大意了。
    虽这事儿根源上的问题他已经解决,小丫头就是被抓回去他们也算计不了她,可到底还是叫她受了惊吓。
    想起方才树丛里的点点血色,久违的暴戾在青年心头炸开,隐隐有燎原之势。
    阮家,好,很好。
    ——————
    和平村离三阳县不近不远,凌珣一路策马狂奔,很快便到了阮府。
    夜幕已降,天色已暗,青年压着心头的杀意,一个点足翻越围墙进了阮府。
    接连逼问了三个丫鬟仆子都没有探得半点关于阿茶的信息,青年眉眼沉凝,片刻跃身朝阮庭舟与关氏的主院奔去。
    刚靠近两人的主屋便听到了一阵暧昧交缠的声音,凌珣忍不住厌恶地拧了拧眉,还没动,屋里突然传出一个正在不停娇。喘,听着很是得意的女声:“你……你求我呀,你求求我,我……嗯……我兴许会放了她……讨厌,轻点,弄疼人家了!”
    “轻点怎么满足得了夫人呢?夫人昨儿个还说最喜欢我这样呢……”粗喘着气儿的男声随后响起,可凌珣却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
    他听过阮家人说话,这女人是关氏没错,但听这男子的声音……并不是阮庭舟。
    关氏这是在偷人?!
    他之前跟过阮庭舟两日,知道他性子冷漠,仿佛对什么事都毫不在乎,与关氏的关系也没有传闻中那么好,但并不知竟已经不好到关氏敢偷人偷到主院来了……
    “嗯……就是这样……你不看我没关系,你不说,说话也没关系……呵,我……嗯……我等会儿就叫几个人去好好伺候你那宝贝女儿……”关氏一边娇声喘着气儿一边得意地笑,可仔细一听,那笑声中却满是疯狂阴冷的恨意。
    “关彤!你敢动阿茶,我一定会杀了你!”
    虽此刻染上了愤怒与厌恨,与前几日听到的冷漠平静有些不同,可凌珣还是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阮庭舟。
    看来他之前的感觉没错,阮府……尤其是阮庭舟果真有秘密。凌珣眉头微动,到底是翻身跃上屋顶,无声地掀开了瓦片朝下看去。
    屋里果真有三人。
    关氏与一个眼生的壮汉正在床上颠龙倒凤,神色苍白,仿佛受了伤的阮庭舟却是被死死绑在了床边的椅子上,被迫看着两人交缠。
    饶是凌珣已有心理准备,也被这样的场景震了一下。
    这关氏……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第34章
    “杀了我?你敢吗?你要是敢,也不会在这阮府里做这么多年的缩头乌龟了……阮庭舟,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废物,没用的废物!从前你保护不了那姓赵的贱人,如今你也护不住她女儿!纵然你百般阻挠又如何?到头来她还不是落到了我手里!潘家那个傻子死了,总还有下一个陈家的,王家的,我就不信找不到比那潘家更差的夫家……你与赵婉晴害我至此,我自要一点一点地从你那宝贝女儿身上讨回来,哈,我要她还上一辈子……”
    关氏本就生得美艳,这会儿满脸春意,香汗淋漓,更是说不出的魅惑动人,那伏在她身上的壮汉瞧得眼珠子都直了,动作越发地大,可一旁被迫围观的阮庭舟却只嫌脏似的闭着眼,满脸的平静,并无半分波动。“你答应过我不动她,如今是打算毁约了?”
    能叫关氏一见钟情非君不嫁,阮庭舟长得自是极为俊美的,哪怕这会儿身陷囹圄,处境狼狈,竟也清逸出尘宛如世外人,叫人移不开眼,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白衣墨发,面如冠玉,纵使满脸冷漠,满口厌恨,也叫关氏心头又爱又恨,弃之不舍。
    于是她动作更大了些,一边娇喘一边翻身凑到了他身前,可视线扫过他毫无反应的某处时,便又如同针扎一般缩了回来。她回身死死抱着那壮汉的脖子,心中又痛又恨,只觉屈辱万分。
    “是又如何,你能把我怎么样?嗯……阮庭舟……你等着,我……我定要你后悔这般错待我……”她喃喃地说着,因极致快感的来临,脸上的神色变得似哭似笑,瞧着十分扭曲可怕。
    花了好大力气才忍下直接拧断她脖子的冲动,凌珣眉眼生寒,像是结了一层冰。
    阮家接阿茶回来是为了将她嫁给贺州首富潘家的幼子。那潘家小少爷是个天生的傻子,偏又因父母溺爱,养成了一副极为残暴蛮横的性子,动不动就伤人甚至要人命的。且他虽是个傻子,可在女色方面却早早开了荤,见到个美人就要脱裤子不说,床上行事更是无比凶蛮,虐死过不少府中的丫鬟,甚至有几回还把街上看到的美貌民女抢回家给弄死了。
    虽然潘老爷最后利用关知府的关系把这些事儿给压了下来,但到底隐隐传出了些不好的风声,潘老爷是个好面子的人,素来以慈悲为怀的大善人面目示于人前,他思前想后,决定给儿子娶一个高门媳妇儿。一方面是因为潘夫人请的算命大师说潘小少爷八字太轻才会这般疯癫,若能娶个官家小姐为妻压一压,不仅能控制这残暴的性情,说不定连这傻病都能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洗清流言——瞧,出身那么高贵的姑娘都愿意嫁给我儿子做媳妇儿,他怎么可能是个残暴之人呢?
    然潘家再富有也是一介商户,士农工商,商人地位不高,想要求娶官家小姐更是不易,但为了心爱的小儿子,潘老爷还是硬着头皮去求了素有往来的关知府,原本他是想请关知府将家中庶女嫁过来的,可关城没舍得,他家中那几个庶女自小便当嫡女来养,往后都是有大用处的,哪里能轻易便宜了潘家这傻儿子?
    可拒绝也不行,潘家到底给了关家不少银钱上的支持,若是因这样一件小事失了潘家这个钱袋子,也是极不划算的。
    正苦恼着,关氏回娘家了。她刚与阮庭舟大闹了一场,一听说这事儿,便想起了阿茶来。至于潘家,不管怎么样阿茶都是阮家的嫡长女,再一听说阿茶生母极为貌美,潘家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两家一合计,这便有了后来之事,
    这些凌珣早都查到了,所以潘家小少爷才会在自家花园里打骂奴才的时候,失足掉进一旁的荷花池淹死。
    只是他没想到,这事儿是关氏一人的心思,与阮庭舟却是无关的。
    想起前几次阮家来人,一口一个的“县令老爷”,以及阿茶和崔氏眼中越来越浓的恨意,凌珣挑眉,忍不住又低头看了下方神色无波,满脸麻木和冷漠的阮庭舟一眼。
    竟是个背锅的。
    听了关氏这番话,阮庭舟终于睁开了眼:“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放过阿茶,是吧?”
    关氏已经缓过来了,听了这话,她突然又娇笑了起来:“那可不一定,兴许你伺候好我了,我一开心,说不定就放了她呢?你知道的……”
    她推开身上的壮汉,走到他身前蹲下,一边拉起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一边满眼期盼地柔声道,“我爱极了阮郎,只要你愿意好好待我,我是可以什么都为你做的……”
    “脏。”阮庭舟缩回手,薄唇轻启,冰冷无情。
    啪!
    关氏一瞬间红了眼,挥手就是重重一巴掌。可看着阮庭舟白玉般的脸上那红色的巴掌印,她又愣了许久。
    “阮郎,你疼不疼?我,我不是故意打你的……”好半晌,她才伸手去抚摸阮庭舟的脸,见阮庭舟偏头避开,眼底的痴迷与愧疚又一下子变成了怨恨与暴怒。她扑上前,用力地捏住了阮庭舟的下巴,咬牙切齿道,“你现在,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了是吗?”
    阮庭舟终于偏头看了她一眼,饶是这般狼狈,他的神情依然从容平静,带着叫人心底透凉的漠然:“放了阿茶。”
    关氏眼底恨意更甚:“你与我圆房,我便放了她。”
    阮庭舟目露讥讽,淡淡地看了她身后的男子一眼:“这么强壮的男人都满足不了你?当真是天生的淫。妇。”
    “那是你逼我的!阮庭舟,这一切都是你逼的!是你把我逼成了现在这样!”关氏突然受不了似的尖叫道,她放开阮庭舟,猛地退后两步,一个不慎踢到桌角险些摔倒在地。
    那壮汉见此忙要伸手扶她,却被关氏重重的一个巴掌甩开了:“滚!你是什么东西,竟也敢碰我!”
    她垂眼,盖住眼底的羞愤与恨意,半晌才掐着手心似哭似笑地喃喃道,“我是那般喜欢你,为了你连侯夫人都不做,心甘情愿嫁过来当继室……可你呢?你怎么对我的?父亲要你停妻再娶,你为了那个贱人连官位都不要,还自烧双腿说配不上我,你是不是疯了?那就是个村姑!乡野村姑!丢给我府里下人做媳妇儿都没有人要的村姑!”
    说起阿茶的生母赵氏,关氏娇艳的面容一瞬间扭曲得厉害,声音也变得歇斯底里,显然是心头恨极了。顿了顿,她又道,“后来那贱人终于死了,可你还是不愿娶我,哪怕我甘心嫁过来做继室你都不愿意……最后还是母亲用那小贱人和死老太婆做要挟你才答应迎我进门,可纵然进了门,你也不愿碰我,宁愿自残也不愿!这么多年了,我始终想不通,为什么?我比她美貌,身份比她高贵,性子比她温柔,对你也好,还能帮你直上青云,为何你要这么对我?为什么?!”
    这种问题她问过太多遍,刚嫁过来的时候天天问,这几年问得少了,却也时不时要闹一次,阮庭舟早都听腻了,也根本懒得再回答,只闭了眼不再说话。
    关氏还想再闹,屋顶上的凌珣已经不耐了,掰下瓦片一角便对着关氏脖子狠狠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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