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西斜,难耐的酷热慢慢退去,凉风带来了些许温柔。门口大榆树上的蝉虫,突然之间也停止了鸣叫,天地间一下安静了下来。
    迟玉平与一个工人扶着装了玻璃的窗框,问站在前边的张驰:“如何?如何?”
    张驰点头:“十分好了。窗上装了玻璃,不知道以后屋里什么样子。”
    迟玉平与工人小心地钉上钉子, 向前跨出两大步,转身看了又看。赞道:“好,好,好,这玻璃可真是好!看上去像什么都没有一样,不挡阳光。现在还没有什么,到了冬天, 不用再开窗子, 在里面看书该有多么自在!哥哥, 我们住上这样的房子,不跟神仙一样!”
    张驰道:“是啊,谁能够想世上还有这种好物!我们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五郎跑过来,到了窗前,看了又看,伸手就去摸。
    迟玉平看了高声道:“可不敢拿手乱摸!不心摸坏了,这玻璃可不便宜!”
    五郎做个鬼脸,道:“一下就摸坏了,这玻璃还有什么用?我偏要摸,就摸!”
    说着,手在玻璃上摸上摸下,摸个不停。看那边迟玉平急红了脸,才大笑着跑开。
    一切收拾停当,迟玉平拍拍身上,对张驰道:“天色不早,你们家人用晚饭吧。我约了东边的喻统制, 今夜去喝酒。去得晚了,怕他会说闲话。”
    张驰道:“我们这里饭菜就要好了, 何不一起饮两杯酒?”
    迟玉平笑道:“你们家人吃饭,我在像什么话?明天嫂嫂就要回去,你们多说两句话。”
    说完,向正坐在凉亭里的张炎告别,又对正在菜地里摘菜的定娘说道:“嫂嫂,我回去了。回到邓城只管安心养胎。等过了新年,抱个大胖小子回来。”
    定娘道:“天色晚了,何不吃了饭再走?”
    迟玉平道:“我约了喻统制饮酒。今天装过你家的玻璃,明天就装我们两家。我们两人要好好商量一下,莫要到时出了纰漏。”
    说完,拿起自己的外袍披在身上,大步出了房门。
    看着迟玉平出去的身影,张炎对儿子道:“迟统制与你年龄相差不大,怎么还不娶亲?也不见他家里的人来看他,一个人住在这里。”
    张驰道:“迟统制家里是富贵员外,跟我可不一样。以前他身子肥大,却非要当兵,跟自己阿爹闹了许多脾气。参军那天, 恰好遇到了镇抚, 不然军中还不收他呢。谁能够想到,在军中只是三个月,一身肥肉全部没有了,成一个魁梧壮汉。这两三年,因为当年的事,与家中一直怄着气呢。现在做到统制,家中才算低头,想让迟统制回家。迟统制不肯,非要家里的人先过来才行。”
    张炎听了连连摇头:“一家人,哪里有什么气好怄?哎,迟统制终究还是年轻。对了,他的年龄也到了,怎么还不成亲?”
    张驰道:“家里要给他找,他不同意。家里不同,他又不能自己找。就还僵着呗。”
    张炎听了连连摇头,想不明白这些人怎么回事。道:“到底是富贵人家出身,与我们不一样。当年你当了官,才有人为你说这门亲事,娶了定娘。我和你妈妈经常夜里笑醒——”
    说完,喝一口茶,实在想不明白迟玉平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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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张驰坐下,张炎问道:“这玻璃看着就是好东西,必然价钱不菲。你一直说,这是衙门给你们装的,家家都一样。你实话跟我说,是也不是?真不是你花钱装的?”
    张驰笑道:“阿爹,这房子都不是我的,是衙门的。现在玻璃的价钱贵,不是我的房子,我干吗花钱装玻璃?放心,这几天附近的房子都在装,不是我们一家。昨天你不去看过邻居家,一样装了玻璃。”
    张炎道:“说起来,都跟做梦一样。从你当了兵,就跟做梦一样,什么都不一样了。现在你做了什么统制,一个月有五十贯钱。五十贯啊,多么大的一笔数目!竟然是你一个月薪俸!”
    一边说着,张炎一边摇头。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儿子一个月就有五十贯,那这么多将领,官府一个月要花多少钱?官府就这么有钱?
    想到这里,张炎道:“你一个月五十贯,军中有多少跟你一般的将领?只是发薪俸,官府一个月就要发多少钱?这两年,免了一切杂税,一亩地只收三斗粮,官府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张驰道:“阿爹,这些事情就不要想了。我们只要好好过日子,吃饱喝足,何必想太多。”
    张炎叹了口气:“怎么能不想呢?最近一年来,我就经常想这些事情。现在的官府,收的税比以前少得太多,但花钱却更加大方了?二郎你说,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张驰笑道:“阿爹,这些事情我都想不清楚,你就别操这个心了。”
    张炎道:“怎么能不管呢?你现在的好日子,全靠着一个月五十贯的俸钱。官府有钱,你的俸钱才能一直发下去。若是突然官府没钱了,我们家该怎么办?”
    张驰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父亲,只有苦笑。
    张炎摇了摇头,拿起石桌上的茶杯饮了一口茶。点点头道:“信阳军产的茶,这样泡法,味道着实不错。我活了几十年了,第一次知道茶原来还可以这样喝。唉,现在真是好日子!只是这日子来的啊,真的就像做梦一样。二郎你说,我怎么能不担心?”
    张驰无奈,只好道:“阿爹在这里慢慢想吧。我那边看看,酒菜好了没有。”
    看着儿子离去,张炎坐在石桌边,看着墙边火红的石榴,陷入了沉思。
    张驰到了厨房边,对站在那里的母亲道:“妈妈,饮菜好了吗?天色不早,该要用饭了。”
    妈妈道:“快了,很快就好了。唉,你请来的这些做厨的,不许别人插一下手。我是主人家,就在这里看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看他们的手艺着实好,二郎,请他们要花不少钱吧?”
    张驰道:“这些事情妈妈就不要管了。只要他们做得好吃,就全家开心。”
    妈妈摇摇头,叹了口气:“哎,现在的世道,真真是看不懂了。不是十分富贵人家,家里做饭,还请做厨的到家里,这种事情以前哪里听说过?我们这样小户人家,都是要自己做的。无非是家里面请两个小婢帮忙,不能自己不动手。哪里像现在,非要去外面请人。”
    张驰道:“妈妈,现在请女使不像从前。她们是有行会的人,怎么做事都有规矩。许多人家,因为一时不习惯,还有吃官司的呢。”
    妈妈道:“还好定娘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一般活计都做得,不用请人。像你这样说,请个小婢到家里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张驰道:“哪里像妈妈说的那样,该做的活,她们还是做的。只是不能打,不能骂,不然就不定惹出什么事来。一般家庭,像定娘这样在家里,没有其他事,就不请了。”
    王宵猎让婢仆、零工这些人建立行会之后,他们有了靠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以前只要家里稍微像样一点,都会养两个小童在家里。只要管他们饭,花不了几个钱。现在不行了。不许请小孩子,还有最低工钱的限制,许多人家干脆就不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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