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们说,黄昏是一天里不好的时候,因为这一刻,是光明与黑暗的交替,小鬼们在这一刻会特别猖獗。如果小孩子在黄昏前还不回家,要独自在外玩耍,就容易被勾走魂魄。
    独孤涅也曾经很怕鬼,但是久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小鬼纠缠,这感觉也就淡了。
    自从福迎镇的惨案成为了独孤涅的梦魇,独孤涅开始害怕死亡,害怕自己和家人的老去,害怕看到孤苦伶仃的老人,害怕看到无家可归的猫猫狗狗。
    也害怕分别。
    离开了爹娘,来到东临镇,不管爹娘平时对自己如何严厉,仍然是非常地想念他们。自己的师父李啸夫子还说要等自己能保护自己和家人时,才能回去见爹娘,独孤涅不知道这一天还要多久。
    还有最疼爱自己的九姨父屈留,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留下了饱受思念折磨,整天魂不守舍的九姨白铭。还有李啸,成为自己师父的当天就不知归期地离去。林林总总,都让他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甚至与每天王霄和井虎玩乐后,要各回各家时,也有一丝丝的失落,而那个时辰,天空正日暮沉沉。
    独孤涅甚至不喜欢结束。
    书要看完的感觉,某套武功学完了的感觉,修炼要到尽头的感觉。考核,快到结束的感觉,还有方梧桐,明明以为可以成为朋友,却莫名其妙地忽近忽远的感觉。
    每每这个时候,独孤涅的心里都会很压抑。
    就像是今天,当六月考的第一已经属于东临民学府时,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和满足,自豪和骄傲的情绪也没有持续很久很久。就算是明天真的赢了张瀚海,得到了神武心经,又能开心多久呢?总会有一个又一个新的目标和期待。而自己,却不知道会在这些目标和期待实现多少或者破灭多少的时候,突然死去。
    独孤涅都觉得自己很奇怪,难道自己要的,就是永恒不变的东西吗?当知道了一个东西不长久时,自己便会感到不安吗?
    独孤涅就这样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地往家里走。
    太阳已经消失不见,东华街七巷的三合院里,独孤涅一个人坐在庭院之中,看着黑沉沉的天。他没有出去玩,也没有修炼,只是静静地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发着呆,心里空荡荡的。
    他努力地回想所有自己学过的东西,想从中找到什么,说服自己,将现在这种愁闷的感觉抹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独孤涅才看到天空中,好像有了一些不同。
    是星星,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明,有的暗。独孤涅就那样看着,看着。又过了好久,星星越来越多,夜空如黑中带蓝的轻纱,星星,像是无数镶嵌在上的宝石,闪闪发光,虽不能与皓月争辉,却更多了几分可爱。
    真美啊!独孤涅心中突然感动。小半年来,每到这个时辰,独孤涅的全身心都已经投入在修炼之中了,今天这一幕,倒像是独孤涅和星空的久别重逢。
    星辰之美,或许得益于夜的漆黑如墨,耐得住寂寞,才能等到那个适合自己绽放的时间。
    独孤涅脑海中仿佛突然冲进来了些什么,愣在了那里。
    过了好一会儿,独孤涅喃喃地说道:“再美,又有什么用。到了明天,也就都没了,有什么意义?”
    说完这句话,独孤涅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眉头紧锁。又过了好久好久,他舒展了眉头,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独孤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站了起来,拿上了凳子,走进了东厢房中。
    “人,生,只一世;存,只一界。身感切身之物,心系动心之时。”
    念完了这句话,独孤涅修炼了一遍战劲。半盏茶的功夫过后,独孤涅睁开了双眼,尽管满身是汗,精神却是重新饱满了起来。
    “喜、怒、忧、惧、爱、憎、欲。”独孤涅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忘情诀上篇中所述的七情,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态。然后,缓缓地说道:“喜,便喜;怒,便怒;忧,便忧;惧,便惧;爱,便爱;憎,便憎;欲,便欲!”说完这句话,独孤涅脸上露出了笑容,重新闭上了眼睛。
    天地灵气不断被独孤涅吸收到体内,那速度,比以往快了一倍不止。
    第二天,独孤涅早早起身,跑到灶房去生火,然后淘米煮粥。白铭不多时也起了床,看到独孤涅在那鼓捣,心中有些暖意。
    吃过早饭,独孤涅坐在院子里,拉着白铭看日出,白铭笑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好看的?”独孤涅也不反驳,傻笑了一下,一个人在那儿看了好久。
    快到巳时时,独孤涅才出现在学府大门,看着列好方阵在武斗场门口等待进场的学生们,孤独涅笑了笑,不快不慢地走了过去。
    “小涅!”扶云上和扶摇天两人跑了过来,道:“慢吞吞的,这个时候才来,怎么,享受作为万众瞩目的感觉啊?”
    独孤涅腼腆地一笑,道:“没有。”便随两人走进了东临民学府学生方阵的前排,站在了张瀚海的身旁。
    张瀚海小声地问道:“想不想赢我啊?”
    独孤涅笑道:“想啊!”
    张瀚海又道:“那我让你呀!”
    独孤涅看了看张瀚海,他那样子不像是开玩笑,便正色道:“谢谢瀚海你的好意,不过,这样可是会让咱们学府丢人的,我也不能平白无故承你这么大的恩情。”
    张瀚海又笑道:“你不想要神武心经吗?”
    独孤涅尴尬地一笑道:“想要,听起来就很厉害,但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厉害。但你也不要让我,让人看笑话。”
    张瀚海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不多时,独孤涅和张瀚海开始了最后一轮的比试。
    两人已经是切磋过多次了,这场比试本身就透露着几分怪异。而当众学生再看到两个人近身缠斗了几十个回合,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后,仍然还是张瀚海攻,独孤涅躲的时候,已经是觉得兴味索然。
    这样的战斗,仿佛没有结果,也非常难看,哪怕独孤涅的身法和步法再是精妙也是如此。
    但高台上督文司的人和众位夫子,却有着不同的感受。
    凌云志认认真真地看了很久,趁着两个孩子又一次撤开来略作喘息之际,对李东兴说道:“这两个孩子,都是前途无量啊!东兴,你们学府今年很不错!”
    李东兴微微躬身,道:“谢大人谬赞!”
    对于独孤涅来说,这次的切磋,虽说仍然没有取下沙袋,但他却是毫不留手的,他也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极限在哪里。体力的消耗已经让他从一开始的从容不迫,变成了不时需要停下来喘息,张瀚海也是如此。但是一旦张瀚海冲过来,独孤涅又会爆发出全力,用出“四海游”来周旋。
    这一次,毕竟不是学府内部日常的切磋,而是一次考核。
    张瀚海的忠武剑,使得也算是密不透风了。但独孤涅的“四海游”,却让他能在张瀚海变化多端的攻势中,屡屡化险为夷。不时地,独孤涅也会以“四海枯”来打乱一下张瀚海的节奏。
    这样拼下去,拼的就是两人的体力了。
    如果选择和张瀚海硬拼,在没有长时间蓄力的情况下,必败无疑。所以,独孤涅打定了主意,无论是近战还是拉开距离,只要没有找到好的时机,绝不会出手,大不了,拼消耗呗。
    而张瀚海,面对独孤涅那诡异的身法时,也不敢托大故意去露出什么破绽,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虽然昨晚独孤涅得了明悟,但却没有成功从凝气境界,突破到气海境界,因此,内力的使用也并没有产生什么质变。只是隐隐感觉,自己的持武劲似乎有突破第二层的迹象了。但也因为自身内力的感知被天命丹的力量阻碍,也是不大确定。
    看台上不时有学生抱怨,但学府的夫子们都会训斥一番,又让他们仔细观摩。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若是用心学习,这场比试,对于这些学生们,也是大有好处的。但能有多少学生,算得上内行呢?
    独孤涅看着气喘吁吁的张瀚海,不断地在心中激励着自己,就像持重跑中独孤涅展露出来的疯劲,越是这个时候,独孤涅越是要尝试去突破极限。此时,除了体力的消耗极大以外,自己的心神的消耗也是极大,在这么长的时间中保持绝对的专注,还要迅速地做出反应,这个考验对他来说,也是极大的。
    或许,修心者在这样一个方面,会有更大的优势吧。
    对于张瀚海来说,或许他的心神不至于消耗这么大,有着实力上绝对的自信,足以让他的精神不至于紧绷,但体力和内力的消耗,却绝对不少。
    “你怎么样?”张瀚海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问道。
    “我还行!”独孤涅也是尽量让呼吸平稳。
    张瀚海摇了摇头,道:“今天这一场,也算是痛快了!”又喘了口气,道:“这一回合,再制服不了你,我就得认输了!”
    独孤涅看着张瀚海,道:“只要你别故意认输,就不算侮辱我!”
    “拖不赢你了!臭小子,太难缠了!这一次,我要让你跑不掉!”张瀚海看上去也颇为无奈。
    独孤涅面色凝重,呼吸竟然就这样平稳了下来,道:“你要拿出真本事了吗?”
    张瀚海笑了笑,呼出口气,道:“只要你别再说什么侮辱你,就行了!”
    独孤涅也笑了,道:“好,来吧!”
    张瀚海看着独孤涅,猛地冲向前去,大喝了一声:“此心耿耿!”
    这一刻,独孤涅竟然回想起了和张瀚海第一次切磋的情形,又在提醒自己么?
    收回心神,只见张瀚海手上的狼红软木剑化作了一道两丈有余的磅礴的剑影,远远地横扫向了独孤涅的腰间,这一剑的速度,已经远远快过了独孤涅所见张瀚海使出过的最快的速度!
    退,是来不及的,这一剑不仅快,而且范围极大,光剑影就有两丈来长,若还有剑气放出,怕是七八丈的距离也有可能。张瀚海这是要毕其功于一役啊!
    硬接,那是更不可能了。所以,独孤涅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跳起来躲开,要么用个铁板桥接个后翻来躲开。独孤涅选择了前者,虽然人在空中失了些灵活,但只要张瀚海这招一老,还是可以趁着张瀚海下一招用出之前,用“四海枯”来断其起势!
    当独孤涅跃起来时,却仿佛眼睛花了一样,就在这一瞬间,张瀚海的身后,出现了另一个虚影,正是张瀚海的样子,且并没有与张瀚海重叠。而那个虚影紧跟着张瀚海那一剑后,使出了同样的一招“此心耿耿”,而剑影扫向的,正是正在空中的独孤涅。
    不是幻觉!不是假象!
    那怎么可能?
    来不及多想,独孤涅只恨自己怎么这一刻怎么像是飞在空中一样,久久落不了地!下一刻,这第二道剑影已经扫到了独孤涅右肩四尺左右的地方。独孤涅无奈,只能将黑蟒纹木棍上尽可能附着上了一些内劲,选择硬抗。
    剑影扫在独孤涅的黑蟒纹木棍前的那一刻,独孤涅却消失了。
    同时消失的,还有张瀚海背后那个虚影。
    独孤涅充满震惊地看向远处的张瀚海,再看自己,已经被监考官罗老抱在怀中,远离了那道剑影。
    毫发无损,但这也意味着,在罗老看来,刚才那一剑,独孤涅是要受重伤的。所以,罗老选择了干预比赛,也宣告着:独孤涅,败了!
    欢呼声让独孤涅从巨大的震惊中清醒了过来,张瀚海脸上挂着的,是疲惫但又温暖的微笑。
    罗老放下了独孤涅,宣布了这场比试的结果。独孤涅走向张瀚海,突然浑身轻松,笑道:“我输了,心服口服。”
    张瀚海笑着说道:“你还不满足么?”
    独孤涅自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笑着说道:“心满意足!”
    说完这句话,独孤涅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慢慢悠悠地吐了出来。张瀚海看得奇怪,问道:“干嘛?”
    独孤涅睁开眼睛,大笑着说道:“谢谢你,哈哈!”转身便走了。
    四周无数的学生们正欢呼着冲向张瀚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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