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腿脚也被绑了起来,整个人靠在炕边的高低柜上。
    灯没有开,四周一片漆黑,暂时间啥都看不到,炉子应该已经灭了。远处的狗吠声或隐或现,唯独一道惨白的月光照在老高的脚上。
    此情此景,老高心理难受的很,想的越多,越发的孤独,越发的恐惧。
    老高想起夜儿个洞房时问张桂花的话:“你一个人住这院子害怕不?”
    真希望张桂花现在就在自己的怀里,旁边坐着也行,那样自己就不再害怕咧。乞丐老汉估计走了,隐隐约约能看到屋子被翻的乱七八糟。自己心善,解救菩萨不成,结果吴闯了小雷音寺,被变化多端的妖怪蒙骗了自己,真是东郭先生救狼,农夫救蛇,好人没好报啊!今后,谁还敢做好事搭救“穷人”?
    老高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因为头上有个地方正在往下缓缓流血,已经流过了半个脸庞,黏糊糊的粘在脸上,一个眼窝也睁不开,有些子血已经流到了嘴唇,舔一舔,咸咸的。老高在人生的最后时刻思绪万千……
    今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从那次被黑子咬了开始的。青梅的单相思、自己女子的哭诉、张桂花的捉摸不定、老李的担忧、乞丐老汉的不要脸……交织在一起的是一个渴望,对摆脱困境的渴望,对理想生活的渴望。
    老高想起了自己还是碎娃的时候,经常在河里精尻子洗澡。那时候天蓝个英英的,水清澈见底。当时的人们物质文化水平都不高,精神生活也不是太丰富,大家一样的贫穷,贫穷就限制了大家的想象,每个人也就没有太多的诉求,日子倒也无忧无虑。
    老高想起和前妻一起打水。因为打水,两人发下海枯石烂的誓言,最终在前妻再一次的等待下,一起走进了象牙塔。当时,改革开放迅速之间冲击了人们的思想。人们的生活开始变得富裕,对知识的祈求前所未有的强烈。老高那时尽管和前妻已经热恋,但是一刻也不敢放松学习的时间。之所以那么努力,是因为知道“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同样“知识可以改变生活”。毕竟人们在这片深爱的大地上贫穷的时间太长了。
    老高想起了女子呱呱坠地时的喜悦,那是老高刚刚参加工作三年之后。终于脱离了土地的束缚,不用再像祖辈们一样,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贫瘠的土地上刨挖。有了工资是喜悦的,说明我们不再贫穷,有了女子是幸福的,说明我们生活的稳定。那是老高第一次感到生命的延续对我们人类来说是多么的重要。我们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不愿意自己娃娃们受一点儿苦。我们拼命的劳作,用生命换取人生的华美,换取后人的安康。
    老高想起了办公室的那些女人,想起了李书生和满仓,他们每天早起晚归,辛苦的工作着,他们虽然不像老高一样离了婚,但是从每天的言谈中,老高知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能咋样呢?“革命”的事业还要继续。大家每天备课、上课、听课、评课、改作业、考试……时不时还要接受各级部门的各种检查。与此同时,还要去家访、扶贫,走村入户,精准到人。有些人甚至在家访和扶贫的路上还在备课。其实,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真正的摆脱了贫困了呢?新时期,国家日新月异的变化着,贫困早已重新定义,贫困不一定就是缺衣少食。
    老高想起了青梅在自己办公室门前徘徊的样子。青梅的事情并不是一个个案,她的背后有着千千万万像青梅一样的留守儿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化,大城市被工业化的浪潮冲击着。娃娃们的父母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前往大城市淘金。为的是给娃娃们带来更多物质上的改变,但是他们知不道留下的娃娃不仅仅是对物质的需求,他们对父爱,对母爱的需求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有多少娃娃在寂寞的被窝里孤独的等待天亮,有多少娃娃回家只有一个冷馍馍,有多少娃娃挨打后没有地方哭泣。当他们从正常的渠道得不到应有的爱时,就会从别的地方去寻找心灵上的慰藉。物质扶持并不难,难的是精神层次上的扶持。
    老高想起了和张桂花在苞谷地里的疯狂。日子久了,都想不起来是哪一天的事了。张桂花是个好女人,长的喜人,会疼人。张桂花是一个好强的女人,她是一个人过日子,还拖个油瓶,不管矿上能赔付多少钱,她不愿旁人说她贫穷,她也不愿意接受旁人的怜悯。她觉的自己能养活的了自己,这是一种倔强,这种倔强,需要默默忍受小院子的孤独,这种孤独即便一个大男人也是难以承受的,张桂花又是如何挨过那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张桂花也是个负责任的女人,村里人都出去打工了,她年纪轻轻,孤苦一人守着家园,不管这个小院子有多少的秘密,张桂花对青梅的爱那是真的,她在尽量给青梅一个完整的家,这是老高最欣赏张桂花的地方。张桂花确实厉害,敢杀狗、敢开大三轮、敢一个人住在这寂静的院子、敢把老高扳倒在广袤的苞谷地里……
    想到这里,老高想起了被张桂花糟蹋的苞谷棒棒和苞谷杆杆硌的他尻蛋子疼,此时此刻,坐久了,老高确实尻蛋子疼,挪一挪或许会好些。
    “啪”,老高一挪,柜子顶上李书生和满仓送的瓶子又碎了一个,有幸的是这次没有砸住老高。
    “你做啥哩?”乞丐老汉竟然没有走。
    “你把我绑这么紧干啥?”
    “绑的紧了,省的你踹我,狗日的劲大的很。我说了,给两万块钱,我立马走人。”
    “就是要我给你,你也得把我解开呀,谁身上带那么多现金?咱们得明儿个一块儿去银行取啊!”
    “你以为我是瓜子,还去银行,你咋不把我送到局子去呢?我今天看见你有个镯子和戒子咧,把那给我,我就放了你走人。”
    老高这时候终于知道老汉的目的了,常言道财不外漏,老高应该是在冬青叶子下查看镯子和戒子的时候,被老汉谋算上了,要不然老汉也不会乖乖的跟着老高洗洗涮涮来到这里,老高说:“我给你,你真放了我?”
    “放,我说话算数,我讹人但是不害人,我还知道轻重呢!”
    “好,在我大衣的内衬里,自己拿,拿了滚蛋。”
    “我知道在你大衣里装着呢,但是我寻不着你的大衣,你狗怂给藏到哪达去了,我要是寻找了,谁绑你干啥,我还嫌麻烦呢!”
    老高想起来了,自己抽烟的时候,好像把大衣扔到炕头下面了,那是个角角,不好寻。老高说:“炕头低下呢,我扔的过火了,跌下去么拾,你自己寻。”
    老汉从黑暗的炕上下来,借着月光去炕头寻找大衣,确实找到了。但是老高大衣的内衬哪一块儿烂了,只有老高知道,老汉黑嘛咕咚的寻了半天,掏出了手机,扔在了地上,掏出了钱包,揣在怀里,独独镯子和戒子掏不出来。老汉能摸的着,就是拿不着,急的吱哩哇啦乱骂人。
    这时,屋外不远处的狗吠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听到院子外面有汽车的声音。老高本能的反应是张桂花回来了,心想这下糟了。
    漆黑的夜空中闪烁着蓝红相间的光。夜太安静了,隐隐约约听见大门外有人说话:“就是这个院子,就住她一个人,你们几个到后面去。”
    “你个哈怂,还敢报警,去你妈的。”老汉一脚狠狠的蹬在了老高的头上,脖子险些扭断。
    随即,老汉带着老高的外套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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