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在知道了两场打架事件后的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大亮,麻麻亮的时候,就圪蹴在张桂花门前的石碾子上了。
    天冷得很,渭北平原上的晨风如同刀子一样拉人。日子还没有到滴水成冰的时候,可是石碾子上冰凉冰凉的,隔着鞋底底都能感受到寒气。桂花树还没有落叶叶,要是棵柿子树就好了,这个时候应该挂霜咧,挂了霜就没有涩味,好吃的太太。农村的鸡娃子已经叫了三遍,放在夏天,该是天大亮了。远远的能听到一半声的狗叫,显得整个世界都特别的空旷。
    老高习惯性的摸出一根烟,一边抽,一边寻思。
    敲门?惊动起来邻居咋办?翻墙?天还没有大亮,张桂花连狗都敢杀,万一把自己当成贼娃子捅了咋办?老高现在最盼望的是电影里浪漫的一幕,大门陡然打开,门后一束强光,张桂花一身华丽的衣裳,就像天使一般飘落在自己的面前。如果那样,他会一把把张桂花搂在怀里,不由分说的来个强吻,就如同《魂断蓝桥》一样,不对,错了,《魂断蓝桥》的海报没有亲嘴,那个故事也太悲催,应该是纽约时代广场上的胜利之吻,那才扎势。
    天冷,寒气太大,老高的烟抽的半死不活。老高在烟雾与哈气中似乎听见院子里悉悉索索的声音,吱扭扭的,里头门应该开了。么有错,张桂花大声咳嗽了一声,院门内外的感应灯都亮了,脚步声渐渐清晰的向院门外传来。
    老高连忙把剩下的半根烟在石碾子上一跐,准备跳下去立好,结果一尻子坐在石碾子上一动也不能动。圪蹴的时间长了,腿有点麻,有些僵硬,老高仿佛被钉在了石碾子上。
    老高听着门栓子拨开,看着院门缓缓打开,瞅着张桂花弯腰端起个盆盆,应该是准备出门倒水哩。老高有心无力,无奈的很,只好咳嗽了一声,意思他在这达。
    张桂花循声望去,惊讶的看见了老高坐在石碾子上。张桂花有点不太确信,老高咋会这个时候出现在院门外?
    老高想起《白鹿原》里白嘉轩给儿子白孝文的一句话:“你要是连炕上那一点豪狠都使不出来,我就敢断定你一辈子成不了一件大事。”再想起自己刚才给自己鼓的劲,还想起夜儿个的青梅和女子,包括时代广场。于是,老高揉了揉蹲麻的双腿,咬着牙从石碾子上一跃而下,随后像个游戏里的僵尸一样,龇牙咧嘴、面目狰狞、一瘸一拐、连拉带扯的挪向了张桂花。
    张桂花吓得呆若木鸡,恍若隔世,直到被老高活生生的抱在怀里,她才反应过来。
    水盆子也被打翻了,水洒了老高一身,老高也不在乎,狠命的说:“你把我想死了。”顺势低下头就要亲张桂花的嘴。
    让老高始料未及的是,这一次张桂花没有了苞谷地里的干练,低下了头,说:“我还没有刷牙哩!嘴难闻的很。”
    “我不嫌!”老高说着又要。
    “不行,你不嫌,我嫌,嫑这样,让邻居看见了也不好。”
    老高还是拗不过张桂花,只好紧紧的抱着她,思考着是否要把张桂花扛起来扔到屋里的炕上。当然,他还要提前晃一晃腿,感觉一下腿麻不麻咧。
    与此同时,老高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老高像狗一样的嗅了嗅,说:“你,你咋这么臭呢?”
    “谁臭了,你,你……”张桂花有些生气,有些无奈,有些不好意思,“你,你把尿盆子打翻咧。”
    尴尬啊!太尴尬了!一场盛宴转眼就变成了洋芋丝丝。
    张桂花把老高一把推开,转身就回去了。
    老高弯腰拾起尿盆子,闻到自己身上一股浓浓的骚臭味,关了院门,一瘸一拐的绕过照壁和张桂花进了屋子。
    张桂花从衣柜里翻出了一身男人的衣裳,说:“这是娃他大留下的,你先换上,我给你洗洗。”
    老高没有接,他觉得不合适,让他穿一个死人的衣裳,这不是晦气吗?他已经够倒霉的了。不能穿,绝对不能穿,于是说:“还是给我一块单子吧,我怕大小不合适。”
    张桂花也明白老高的心思,知道即便这衣裳是新的,老高也不会穿,只好给他寻了一块单子。
    张桂花给寻下的单子真好看,大绿色的,还是花花的。老高裹上后,两头尖尖中间粗,活生生的一个大粽子。
    张桂花让老高坐炕上看电视,又给塌了个被子,然后就去洗衣裳。
    老高独自儿坐在炕上,里面近乎一丝不挂,不方便随便行动,只能像一个月婆子一样坐着,环视这个从来没有踏进的小屋。
    屋子里有火,不冷,常规的家具陈设的非常简单,甚至有些老旧,不过都很干净,归置的也很整齐。屋子里散发着女人们身上特有的香味,老高想起了贾宝玉进秦可卿的屋子,有个词语叫“眼饧骨软”,太贴切了。
    炕头的墙上挂着一块镶玻璃的相框,里面的相片都不大,大部分都是黑白的,每张相片边边上的花子裁的整齐且好看。这样的相框在过去的很多家庭里都有,现在不多了,老高屋里也有一块,很具有时代特色。老高裹着单子站起来,弯着腰在那达仔细的查看,他在估摸哪个是青梅,哪个是张桂花,哪个是张桂花殁了的老汉。但是人员太多,相片儿又太小,老高看了半晌也没有弄清谁是谁。
    老高看到炕的另一头放着几本书,职业的习惯,老高坐下来随便翻翻。
    一本《读者》,纸张已经灰黄,软踏踏的彩页一下就翻到了。一个中世纪的女人精着身子沐浴在阳光之下,害羞的地方被烟头烫了一个黑洞洞。合起来一看,书背背上是珊娜拉祛痘膏,书皮皮上是1997年,时间太久了,而且全是些心灵鸡汤,老高没有兴趣。
    两本《法律与生活》,都是1999年的,一本的书皮皮上斗大的字写着《众说不一的女犯》,另一本同样的字体写着《关注另类女人》。老高依然么有兴趣,因为一看题目就知道,八卦的成分居多。
    老高又翻看了一本《张爱玲文集》,密密麻麻的铅字,看的人眼窝疼,绝对是本盗版的。老高对张爱玲这个女人不太了解,看过她的一两篇小说,感觉文笔没有传说中的牛逼。不过和曾经的老婆一起研究电影《色·戒》的场景还是记忆犹新的,当时俩口子准备用《色·戒》助助兴,红酒都倒好了,谁知道俩人看完后吵了一夜关于易先生、王佳芝、鸽子蛋的问题,正事么办,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还有一本是大学英语,厚墩墩的,边子已经被摸的黑不溜秋,翻开扉页,有一行漂亮的行楷。名字是外文的,老高也看不懂,属的学校是西安外国语大学西方语言文化学院西班牙语专业。老高觉得好玩,一个西班牙语专业的娃娃,咋看英语书呢?翻翻里面,这娃学习还很认真,一词一句,各色笔做的笔记很扎实。
    老高正在翻看,张桂花回来了。老高问:“这是你的书?”
    张桂花把炉子打开捅了捅,添了一铲铲煤,坐了壶水,然后洗了下手,一边擦手,一边说:“哦,那本英语书?我哪达有那本事,我妹子的。娃上学去了,落在了我这达,打电话也不着急,估计是又买了一本。”
    提起打电话,老高就问:“我想问你,为啥我给你打电话总也打不通?”
    “没有信号啊!”张桂花回答的很自然,“你么看我屋前头有个崖畔畔,信号遮的一点都么得?我给你打电话都得到前院子去。”
    “哦!”老高好长时间的谜团被解开了,青梅上次提到过,他咋就没有注意呢?还以为旁的原因,也怪自己么当心,没有信号就是嘟嘟嘟,不在服务区嘛。老高继续问:“你还有个妹子?咋,在省城念书?大几了?”
    “噢,研究生第五年了。”
    “胡说,研究生哪有五年的?”
    “博士,说错了,博士第二年了,我也搞不懂,她回来也是研究生、博士生的乱说,我从来就么搞懂过,只是不停的跟屋里要钱。”张桂花擦干了手,正在抹香香,味道很浓很香。
    提到钱,老高就想问一问张桂花的经济情况,咋来维持这个家?又想起青梅给自己说的赔偿金,于是把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老高觉得他和张桂花的关系还没有到谈钱的地步,想了想只能说:“牛逼的很么,想不到你还有个博士妹子。”老高表现出很是羡慕。
    “羡慕啥么,三十了,也不寻个对象,娃子都耽搁了。”张桂花反而么啥感觉,抹完了香香,坐在炕边上说,“天冷,衣服干不了,你咋回呀么!”
    老高从后头拿绿颜色的大单子把张桂花一裹,说:“我来了,就没有打算回去。”
    “今儿个又不是周末,你不上班咧?”
    “上锤子哩,狗日的谁爱上谁上去,我反正不去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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