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高告别了李书生,和青梅前后脚进了办公室。
    现在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办公室的女人们都回屋管娃做饭去了。老高的女子中午也不回来,在学校有小饭桌,老高不用操心。因此,老高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梅单独周旋。
    老高继续泡茶,青梅就立在老高三米开外的地方。
    “资料查了吗?”这一次,老高主动问青梅。
    “查了。”
    “发现他们有啥共性了吗?”
    “么……么有。”
    “么有?么有就下次再谈,今儿个就不说他们了,我今儿个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没啥说的。”青梅有些紧张。
    “随便说啥都行。”
    “真的没有啥说的。”
    “没啥说的,那就……那就说说黑子吧。”老高也觉得没有话题,但是总得找个东西开个头吧。既然黑子死了,就从黑子下手,慢慢迂回,顺便也可以进一步了解一下张桂花。
    “黑子,黑子上礼拜吃了老鼠药死了。”
    “啥!”这句话简直是晴天霹雳呀,老高吓死了,一身冷汗,水杯子差点儿跌到地上,“黑子吃的老鼠药死的?”
    “对啊!”
    “你确信?你见了?”老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没有,我没有见,是张桂花说的,周末还让我咥肉呢,我不敢咥,张桂花说黑子是刚吃了药就跑回屋子吐的沫沫,她顺手就给杀了,下水撂到沟叉叉里了,肉应该没事,但是,我还是没有敢咥。”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老高松了口气,稍微能缓过来一些,刚才差点儿把他吓死。
    “真的么,我还能哄你。我不敢咥,张桂花就自己弄了一碗肉汤,拌着面吃了。”
    “她咥了没有?”
    “吃了啊,我亲眼看见的,把我吓得,晚上我俩睡一张床,我不敢睡觉,过一会儿就故意蹬她一脚。到早上,我看她还喘气,我想就没事了。”
    “哦,你给她说不敢再咥了,操心有毒。”老高还是有些害怕,肚子又开始疼了。赶忙喝了两口热水,双手捂着个肚子,脚踩在凳子前沿的横梁上,蜷缩在座位上听青梅说话。
    “没事,中午张桂花还咥了一顿,下午我走的时候,好好的,还背单词呢!”
    “啥?背单词?”老高都疯了,头懵的不行了,“你妈背单词呢?”
    “对啊,那单词量美得很,英语电影都不用字幕。”王青梅解释到。
    老高晕的像在坐船,说:“你把我说的一愣一愣的,还有,你咋把你妈直呼其名呢?”
    “噢,对不起,老师,我忘了给你说了,我还以为你上次家访知道了呢,张桂花不是我妈。”
    老高不行了,他感觉天旋地晕,他感到青梅正在胡说八道,连忙喝了口水,压了压惊,说:“青梅,我咋觉得你一直在胡说呢?”
    “老师,你是不是不相信,那真的不是我妈。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改嫁了,我从来就没有见过我妈,见了可能也不认识,我估计她都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一个我。”
    “胡说,你妈生的你,咋能忘咧?”
    “那万一我死了呢?记得住,咋不来看我?”
    老高觉得今天的故事绝对能写一本传奇。青梅这娃知不道为啥,每次说话都能把老高吓死。说出的话,每一句就像手榴弹,稍不留心就爆炸了。
    数学老师、许广平、黑子、老鼠药、张桂花、背单词、不是亲生的……太吓人了。
    老高一杯子热茶么喝几口,都快放凉了,接着问道:“张桂花不是你亲妈?那你是谁养大的?”
    “我在我婆屋里长大的,我婆老了后,我大就带着我。张桂花是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大去山西挖煤带回来的。”
    “那你大是咋么回事?”老高顺口一问,又感到问的极不合适。
    “知不道。”青梅从来没有在老高面前主动说过这么多话,“前几年,我大和我妈,就是张桂花去了山西,一年四季不回来,直到年底才回屋,结果去年年底就没有回来。今年年初我知道我大殁了。”
    “呃……那你大和你妈都去了山西,你平时咋吃饭和生活么?”老高疑虑重重。
    “我大在煤矿上,那地方太偏,带不上我。我大说那两年矿上效益好,他赚了好多钱,每月给我按时寄来。反正我上初二后一直住校,回不回屋都一样。大周周末街上浪一浪,网吧看场电影就过去了。我大原来说,再过两年等我高中一毕业,就带我去山西太原呀,他在那达都看了一套大房子。唉,可惜现在啥么有了。”
    “确实可惜,那你不想你大?”
    “想么,咋能不想,我就那一个亲人。”
    “我感觉不到,你说话好像没有啥感觉。”
    “咋,老师,你是不是想说我咋不哭呢?我也想过,可能一个原因是我大这些年一直没有跟我在一起生活过,我的眼泪早在他让我住校的时候就哭完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他是想和张桂花在一疙瘩过,硬让我住的学校。其实我村离学校不远,住不住校都行。就张桂花说的,娃娃要锻炼,早断奶,早成人……老师,你知不道,在宿舍,我哭了多少黑,现在我也不想哭了。”
    “那还有一个原因呢?”
    “还有,还有就是我已经麻木了,只要张桂花把钱按时给我,其它都无所谓了,再哭我大也回不来了。”
    “你妈哪达来的钱?都是她给你生活费吗?”
    “是啊,好像矿上给我大赔了好多钱,多少我不知道,但是肯定不少,因为村长好几次说要给我屋建档立卡呢,说每月都有扶贫干部点对点扶贫,年底还有扶贫款。张桂花闲麻烦,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让不准来,所以到现在我屋都不是贫困户。你么看开学申请扶贫款,我就不想弄。张桂花肯定不愿意,她说盖红坨坨还要看村长的眉眼,她闲麻烦。”
    “你的意思是你屋现在都不是贫困户,也就是说乡政府没有底底,也没有人管?”
    “对啊!”青梅肯定的回答。
    “噢,那就好。”老高思索着什么。
    “这还好?老师你想啥呢?”青梅不解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想啥。”老高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样也好,省事,也确实没有几块钱,屋里能吃开穿上就行了。我也讨厌填表格,还有你妈说的那个红坨坨,确实麻烦。再说了,胡子上的饭咥不饱,还是要想办法自己活哩。”
    “老师,咱不说这了,没意思的很,我是来问你数学老师的事情。”
    “没事,闲谝了么,说说话,人的心情好。你心里想的那事情,没有啥不对的,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存在即具有合理性。但是,我不是鼓励你。通过刚才咱俩的谈话,我觉得你很大的原因在于对长辈的依恋,从小缺少安全感。”老高陡然就变成了一个心理医生。
    “老师,我觉得数学老师好的很,课讲的好,懂得还多,他就像个大哥哥一样对我们。我小的时候,我大就和他一样,能给我讲一天一黑的故事。现在,我大殁了,整天没有人愿意我说话,回到屋里就我和张桂花。屋里和个鬼屋一样。我就不想回去。我屋的房子老,村里有钱的都在场后头新批的底子盖房,那达光线好。我大之前说不盖房,他看不上农村的房子,周边配套设施不好,他一心就让我住大城市去。但是现在他人不在了,也没有人再说这事了。老师,你没有见我屋前头有个崖畔畔,一年四季挡着太阳。屋子一天到晚阴森森的,大夏天还得穿秋裤呢!”
    老高随即想起,上次去青梅屋里的时候,天那么热,老高短衣短衫,张桂花的确穿个睡衣秋裤。要不是青梅说,老高还没有注意到呢。
    “嗯……我明白了,但是张老师他……他有对象。”
    “嗯,高老师,我知道,我也知道我想的不对,我也没有打算和他处对象,我也不想破坏他的生活,我没有和张老师说几句话,他绝对知不道我心里想的事,我也想极力的控制自己,但是,我就是知不道该咋办?”
    “我知道了,嗯,是这,青梅,你知道琼瑶不?”
    “琼瑶?知道一点点,还珠格格,紫薇,还有容嬷嬷……”
    “行了、行了,够了,我是想问你看过她的书吗?”
    “我连电视剧都没有看过,咋可能看过她的书。”
    “那没有关系,你知道有本书叫《窗外》吗?”
    “啥?《窗外》,没有。”
    “很好,那我借你一本书看看。”老高把他前几天从校图书馆专门翻出来的“古董”拿给了青梅。
    “呀,这么破,咋还有纳鞋的绳绳哩,看这垢痂多的,妈呀,恶心死了。”
    “垢痂多就对了,说明这书很好看啊,很有市场,有多少人曾和它产生过共振、共鸣。”
    “真的,你没有骗我?”
    “没有,记住,琼瑶的《窗外》是琼瑶的处女作,回去好好看看,再查查琼瑶的资料,再想谝了,十五天后寻我。”
    “咋么又是十五天,老师,你的时间里只有俩礼拜,十五天吗?这么薄,我一天就能看完。”
    “我要出差,半个月不回来嘛。看完了,多看两遍,不是还让你查琼瑶的资料了吗?”
    “哦,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唉,老师,你去哪达?”
    “知不道,领导还没有说呢,只是口头通知了一声。就这样吧,我要回屋了,你也该去吃饭了。哎,还有,数学课还是只准听课,不准问问题,你最近做的咋样么?”
    “你天天上课见我,咋样你看不到?”彼此熟悉了,青梅在老高跟前就有些没大没小的。
    老高这些日子让青梅她妈张桂花搅和的,确实没有太注意过青梅,惭愧的说:“最近有些忙,你要照顾好自个儿,女娃子家,一定要听大人的话哩,要不然,长大要后悔的。”
    “知道咧,老师,再见!那我吃饭去了。”青梅拿着沾满垢痂的《窗外》走出了办公室。
    老高并没有急于起身,面对留守儿童的问题,他陷入了的深思……
    青梅今天给老高说了很多让老高始料未及的事情,其实青梅这样的娃娃在农村还有许多,并不是她非要这要表现,她可能也没有办法。青春期的旺盛激素不停的冲击着娃娃们的灵魂和肉体。她越渴望啥,说明现实中她越缺少啥。如果不即时的引导这些娃娃,她们出现错误的几率就太大了。也就是说,对这些被资助的留守儿童,难道缺失的仅仅是钱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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