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未秋在此处住下了,他知道李言宜在王府还要处理一些事宜,不愿他烦心,他也就从不过问。
    等到李言宜将王府内务彻底肃清,要接他回去时,已经到了深秋时分。
    晚云渐收,淡天琉璃。白未秋着一身淡青色绉绸衣衫,衣带未系,倚在栏边,懒洋洋地伸手摘过一片金黄的银杏叶。
    “你喝酒了?”
    李言宜凑近他,轻声问道:“这么好的兴致?怎么不等我一起?”
    “一点点。”白未秋回过身,带着笑意,红晕未褪,“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
    “我正是为这事来的,跟我回王府吧,天气渐凉,山中湿气重,这里可不能久待了。”
    “王府的事儿你都处理完了?”
    “算处理了吧,乌烟瘴气的。”
    “还有其他事儿呢?”他往李言宜头上瞧去,说了声“别动。”顺手揪下一根白发,“你才多大?竟连白发也生了出来。”
    “其他什么事儿?”李言宜不解,拉过他一只手,触手温热,也就放了心,只在唇边轻吻过。他注视着白未秋,发现他的白发少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雪肤乌发,眉目如画。便笑道:“朱颜君未老,白发我先秋。现在轮得到我来说这句诗。”
    “那是这段时间你费的心思太多了,我呢,在这里作了个不问世事的隐士,又不用操心衣食,自然不会早生华发。”
    “我听素清说你画了些扇面,还都提了诗,怎么都没看见?”
    “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东西,你想要的话,我让素清给你取来,你愿意挑哪个就挑哪个。”他捏捏李言宜的手:“不过我说的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
    李言宜见他郑重,便点点头:“你说。”
    “平时我有下山,远远近近的去过些地方,也打听了些事儿,咱们这地方河多,也多水患,但也是就最大的帘江上修了一条堤坝,其余河流均没有,更别说那些蛛网密布的支流。今年是天道好,风调雨顺,没遇见洪涝,你若真想保一方安居,就得趁早修水利,做打算了。”
    李言宜有些吃惊,没有料到白未秋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白未秋见他神色,以为他不喜自己关心这些,唇边便带了冷笑,问道:“我多嘴了,本不该在王爷面前谈及民生,”
    “不不,你误会了!”李言宜拥他入怀:“你本就有登堂拜相之能,却一直被困囿于方寸之间,倒是我鼠目寸光,竟忘了这一层。”他松开怀抱,看着白未秋的眼睛:“你之前说我没见识,那可一点不假。之前左太守也跟我提过此事,但没有理清头绪,也不知该怎么去做,若有你协助,那就太好了!”
    “我也未必能提出什么,也就是建议罢了,那也得是你信得过我。”
    “我当然信得过你!只是我原本以为,你只潜心诗文,并不关心其他。”
    “诗文终是消遣,读书是为生民立命,继往圣之绝学,开万世之太平。并非空话呀。”他思忖片刻:“我需要将这地方的县志都翻看一遍,才能着手。”
    白未秋这类仕子,是真正的读书人,圣人的训诫深入骨髓。李言宜肃然起敬,站起身,深深给白未秋行了个礼:“多谢先生指教,学生受益匪浅。”
    白未秋也站起身,往他肩上锤了一拳:“不要拜我,不要自称学生,不要折我的寿。”
    两人嬉闹一阵,素清来请用膳。
    晚膳摆放在石榴树下,李言宜随手摘过一只石榴,掰开尝了几颗,又酸又涩,难以入口。却不动声色地赞道:“还不错,要不要尝尝?”
    “这棵是花树,结的果子是不能入口的。”白未秋不上他当。
    晚膳撤去,凉风渐起,在山道上漫步,风吹动白未秋的衣袖飘飞,宛如乘风。
    “这里很好。”
    “哪里好呢?”
    “哪里都好。”白未秋顿了顿,“我在这里住到冬天再走吧,好吗?”
    李言宜揽过他:“好,不过……”他低头跟白未秋咬耳朵:“你今晚要跟我一起沐浴。”
    夜色旖旎,像是玥唐最华贵的牡丹,层层叠叠的绽放,盛放在这落叶漫天的秋凉时分。
    立冬时白未秋才回到王府,李言宜没有安排他住在曾经的轩室,而是直接带他住进自己起居的厢房,白未秋也并不反对,两人堂而皇之的住到了一起。
    冬至那天李言宜在知鱼山庄,嫮瑶病了,烧的双颊嫣红,没精打采。白未秋站在阶下,看着漫天白雪自云中而来,纷纷扬扬又转瞬落地消亡,类似芸芸众生。他还不如雪片,因为他不知自己从何而来。李言宜还有亲人,他什么都没有。
    有雪消融在白未秋的指尖,他将手收在袖中,转头去看。李言宜走了出来,神色落寞,走到他身边捏握住他的手,皱眉道:“这么凉?你一直在这里吹风么?为什么不到屋里去?”
    “屋子里闷得慌,我才出来不久,我随你走走吧。”
    李言宜点点头,两人并肩走着。
    “你的女儿怎么样”
    “没什么大碍,素旻平常把她照顾得很好,都是她夜里偷着跑出去看月亮,结果受了凉,小孩子家生了病就来势汹汹,,现下服了药,已经睡了。”李言宜垂着眼睛,突然结巴起来:“未……未秋……我有一个孩子,你会不会……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
    “会不会嫌弃我?”他有点语无伦次:“其实我带你来这里,我就是想要跟你坦白,我确实曾经娶过妻子,我总是觉得对不起你。”
    “素清告诉过我。”白未秋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注视着李言宜:“你对我如何,我心中有数。”
    雪越下越大,两人重新回到屋内,李言宜为白未秋解下身上斗篷,白未秋道:“你不必管我,去看着孩子吧,一会儿醒了见着爹爹,她也开心。”
    第二日嫮瑶的烧就退了,吃了一碗粥,有了精神,开始在屋子里溜来溜去,白未秋也见着了这孩子。不过嫮瑶与他二人不熟,只顾黏着素旻。
    李言宜与东方蕴密谈至深夜,第二日一早就带白未秋回了王府。
    冬去春来,春又去,秋又来。
    白未秋的才华在哪里都能惊艳四座,在云州也不过一年,熏南先生的诗名已经传开。
    宁行之携了几位得力将领候在府中已久,显是有要事相商。
    那年李言宜与柔然打仗向西凉借兵,条件是给西凉纳上五年的岁贡,西凉王一直想要再加五万两黄金和十万两白银,皇帝不愿给,西凉王数次讨要,终于恼羞成怒,向玥唐发兵,要占领平谷关外数百里地方才罢休。
    李言宜坐在为首的梨花木圈椅上,坐姿随意。
    “那年去西凉借兵,协议是我签下的,却不想哈沙尔这么不守信。”
    “贪得无厌是人之常情。”贺池撇撇嘴:“那会儿咱们跟王爷在西凉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识过哈沙尔疯起来是个什么样。”
    贺池当年是王府侍卫,当年随李言宜一同去了西凉八年。
    “西凉王哈沙尔,说起来还是王爷的大舅哥呢。”宁行之打趣。
    “我弄丢了阿尼娅,人家现在未必还认我这个亲戚。”
    “亲不亲戚的倒另说,这仗反正是打起来了,听说西凉王是志在必得,在关外闹得很凶,皇帝陛下派了乐甑将军去镇守平谷关,末将得了消息,就赶紧来告知殿下,也顺便说说这段时日咱们的铺排。”
    李言宜一手支颐,一手举杯饮茶,若有所思。
    “我估摸着得派我去,不过现下这个架势,皇兄未必这么打算。”
    “那也不一定,王爷忘了,太后还在京中呢。”
    李言宜听了这话,紧紧扣住了茶杯,李言宜的茶杯是厚润的白玉,红沁丝丝透入,茶杯微微颤抖了几下,又平复了,他慢条斯理的说:“也是,不管怎样,咱们做好打算,未雨绸缪吧。”
    等众将纷纷离开,李言宜将宁行之留下,笑道:“几个月没见到宁三郎,倒觉得你滋润了些?”
    “末将成日在新安镇守操练,哪来的滋润,王爷可莫拿我取笑。”
    “可我听说你最近老去玉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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