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一把把它按回去,转手拿了一块肉干,送到它嘴边。
    肥肥摇了摇尾巴,慢条斯理地享用。
    随后,皇上挥手遣退内侍。
    徐继忠心内安稳下来。
    “便是不召见,你日后也要见我吧?”皇上放下书,喝了一口茶,语气是闲聊一般的亲近,透着一丝漫不经心。
    徐继忠站起身来,恭声称是。
    “不必拘礼。”皇上示意他落座,“喝口茶润润嗓子,跟我说说心里话。”
    徐继忠点头称是,真就连喝了几口茶,随后才道:“罪臣生平做过不少错事,今日来皇上面前诉说的,则是一桩陈年旧事。”
    “我听着呢。”
    徐继忠尽量不带立场地诉说了他与裴奕的渊源,末了道:“罪臣如今一面妻离子散,一面家破人亡,唯求皇上隆恩,只当不知此事,给罪臣一个了断。”
    “了断?”皇上轻笑,“如何了断?赐你三尺白绫,还是赏你一壶毒酒?”
    徐继忠跪倒在地,“罪臣只求以死谢罪。”
    皇上沉默片刻,语气变得淡漠:“你从未活过,何来求死一说。”
    徐继忠无言以对。
    “在天牢再住几年,只是日后处境与旁人无异。对外就说是终生□□。”皇上起身下地,“没有你,也没有裴奕。”
    徐继忠叩头谢恩。
    皇上唤内侍将徐继忠带走,举步向外。
    肥肥跟着跳下地,挂在脖子上的小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徐继忠被带离御书房,走在宫中的甬路,清凉萧瑟的秋风悠然袭来,落花几经辗转,飘然落地。
    他的一生,其实已到尽头。要他活着的人,各有各的理由。那就活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
    几日后,三法司揣摩着皇上的意思,为徐继忠定罪结案。
    皇上说了对其处置的决定。
    曾被徐继忠打压过的官员为之不满,闹了这么久的一桩案子,皇上给出的结果也太轻描淡写了。徐继忠众多党羽并未受到殃及,仍旧留用,他们忙碌辛苦一场,什么好处都没捞到,合着这就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儿小的闹剧?那可不行。
    无数的先例告诉他们,整人就要整到死,让他再无翻身的可能,否则便是天大的隐患。
    皇上想包庇徐继忠,他们不答应,或递折子,或在朝堂上谏言。
    于是,皇上每天耳朵里听的眼中看到的,都是徐继忠罪该万死、该抄家灭九族之类的言辞。好在这种人并不算多,内阁里的人也没跟着掺和,否则可就是犯众怒了。
    苦笑之余,皇上想到了徐寄思那个混账东西。徐继忠品行差,但若跟徐寄思比,就是天上地下的差别。也有好处。他让徐寄思官复原职,在工部行走。谁反对都没用。
    官员们更加气愤了,很自然地把矛头转向徐寄思。
    徐寄思每日被人骂得狗血淋头,兄长听不到的看不到的,他都代为承担下来。
    而这场风波一起,付仰山弹劾裴奕就成了落入湖中的一粒小石子,带起的些微涟漪很快沉寂下去。
    这一年的秋冬两季,叶浔周围的人嫁娶之事不断,让人总是感觉欢天喜地的气氛。
    九月,叶冰出嫁。
    十月、十一月,柳府长房的长子、次子分别成亲。
    叶冰出嫁,叶浔和江宜室只是命人送了贺礼过去。柳府两桩喜事则是义不容辞要过去添一份喜气的。
    柳夫人和江氏都是神采奕奕的,见了叶浔,都恨不得让她坐在一处就别动了,弄得她失笑不已,这番好意自然是要接受的。
    亲戚见了她,尤其是用饭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观察她的怀相、喜欢吃什么,得出的结论大多相同:这一胎是个女儿。
    太夫人和叶浔听这种话听得久了,想着应该就是女儿了,平日里预备的便都以小女孩儿的衣物鞋袜为多。
    裴奕听叶浔说了,满心喜悦,一早开始给孩子取名,乳名、名字都列出了几个,要她选择。
    叶浔则开始回忆自己记事后最喜欢什么样的衣服、玩具,憧憬着女儿出生后要怎样打扮她。
    每夜相拥睡去之前,夫妻两个的话题都围绕着孩子说个不停。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叶浔沉浸其中,全然没顾及到一些事。
    这天下午,江氏和太夫人在房里说话。裴三奶奶也来了,却没去太夫人那边,而是径自来了叶浔的正房。
    半夏一脸戒备地对叶浔道:“还带来了一个女孩子,看起来应该是出自商贾之家。”
    叶浔起先还想以身体不适为由不见的,听了这话却是一笑,“请进来吧。我跟她把话说明白,也省得她再去烦太夫人。”
    半夏见夫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笑着出门而去,将裴三奶奶和那女孩请进室内。
    落座前,裴三奶奶指着那女孩子笑道:“这是我一个旧识的长女青鸾。”
    青鸾神色恭敬地行礼。
    叶浔不动声色,笑着还礼。
    寒暄几句,裴三奶奶又道:“青鸾总是听我说起府里的花房花色繁多,总想着亲眼瞧瞧,你看——”
    “您不嫌我失礼的话,就让丫鬟陪着她去花园看看吧。”叶浔笑道,“我婆婆不让我走动,不然就亲自陪同了。”
    裴三奶奶忙笑道:“看你这话说的,你怀着孩子,自然不便走动,理当如此。”
    叶浔吩咐新柳陪着青鸾去了花园。
    裴三奶奶东拉西扯了一阵子,起身坐到叶浔身侧的椅子上,笑问道:“青鸾你也见了,觉得怎样?”不等叶浔应声便道,“你是大门户里走出来的人,应该一看就知道,这孩子很是乖巧,听话得很。”
    “哦。”
    裴三奶奶的视线便又落在叶浔的腹部,“有些话你婆婆和暮羽怕惹你伤心,自然是不能跟你直言,那么,这招人烦的事就只能由我们这些亲戚来做了。”
    打交道的机会多了,这人说话也越来越有技巧了。要不是了解太夫人和裴奕,听了这样的言辞,必然会认为是太夫人要裴三奶奶来递话的。叶浔故作不懂,“什么事啊?”
    裴三奶奶就笑起来,语声却低了三分,“暮羽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只你一个,不要说妾室,连个通房都没有,这可不行。前几个月,你必然要安心养胎,苦着他一段日子,他也能心甘情愿,而眼下你胎象安稳了,也该体恤他一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叶浔笑得特别柔和,“您的意思是——”
    裴三奶奶笑逐颜开,“你要是看着青鸾不错,就随意置办一下,将她抬进府来,这样一来,你婆婆和暮羽都会赞你贤惠,日后会愈发看重你。这种事啊,说到明面上是不行的,你想想看,若是把话挑明,他们又能怎么说呢?总会担心你伤心的。”说着又担心叶浔顾及早早给了青鸾名分,使得青鸾明目张胆地争宠,又补充道,“若是不想做的那么明显也没事,你将她留在房里,先让她伺候暮羽一段时日,听话就再说,不听话就再物色人选。”
    叶浔笑意愈发柔和,语气也很是婉转低柔:“青鸾好好儿一个女孩子,您和您那位旧识给她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多好。放到我身边,于她可只有坏处没有好处。我看重身边的丫鬟,只要是尽心当差的,我都会善待。但若房里添了通房妾室,我可就一点儿善心都没了。与其到时候您被旧识抱怨把她好端端的女儿推进了火坑,倒不如避免那些不需发生的事。再者,我房里的事,我和侯爷心里自有衡量,您以后都不需为我们费心了。”
    裴三奶奶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啊,到底是年轻,怎么就不明白,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是,我到底是年轻,肝火旺盛,您就别与我说这些了,等会儿我要是克制不住失礼于您就不好了。”叶浔笑着打断了裴三奶奶的话,“花园不小,青鸾别迷路才好。您去看看她,随后带她去给太夫人请个安。”又唤来半夏,“帮我好生招待着。我有些乏了,要歇歇。”
    裴三奶奶没法子了,只得悻悻然依言出门。
    叶浔当然没歇息,让人唤来秦许,“裴三奶奶那边你让人留意些,看看她有没有难处。有的话,让她再来见我;没有的话,就给她添点儿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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