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没有一丝光线,风滚的手依然牢牢抵着鬼王的咽喉。和她怒极而促的喘息声对应的是男人平静无波的侧脸。
    “吱呀——”随着门被推开,暗室内洒落几缕光斑。
    “我们刚刚收到梦境崩毁的消息。不过不用担心,虽然目前不能确定吴念的具体方位,但我们灵识相连,我可以肯定她没有受伤。”
    元哉立在门口,并不入内:“这位是卯先生的女儿,阿榫。”
    卯榫跟在元哉身后,冲两人微微伏了伏身子。
    原本沉闷的空气被打破,僵持中的两人各自退了一步。
    “仓颉呢?你能透过吴念的灵识追踪到仓颉吗?”  鬼王问到,并不急迫。
    “目前不行。可能是之前引地火耗费过多灵能,现在我只能感应到吴念,要感应仓颉还需要一些时间。”
    卯榫听到元哉的话,心头微微一颤。地火…难道当年破坏了北境封印的那场火山爆发不是意外?
    “梦境崩毁,有引出梦渊吗?”  阿滚没有发现自己问话的声音里竟藏着几分怯意。若梦境崩毁引出梦渊,那念姐姐她…还活着吗?
    “我检查过,没有发现梦渊噬灵的迹象,应该只是单纯的意识醒觉。”  元哉看了一眼鬼王。他虽是梦神,可以自由穿行于梦境,但并不能控灵。吴念的灵魄是由鬼王封住再交由他引入梦境的,除非再由他醒梦,不然一介封魂,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可以自行觉醒。
    鬼王看出了元哉眼底的疑问,他知道梦神愿引吴念入梦是为了引出卯榫。十二年前他在北境意外见到元哉,才知道他弃帝位后已独自浪迹人间千载。
    “自元帝失踪后我执政近万载,本想肃天地正气,为生民立命。但奈何身单力薄,智疏学浅,至今未能使狱讼止息,妖鬼不役。天界废奴不成,人间乱欲横生,我于先生有愧,于天地有愧。”
    彼时两人沐着北欧的冰凉海风,目光的方向却依然是东边那片广袤的大陆。
    哼,妖鬼不役?天界那些世家又怎会甘愿放弃这种种特权。万年前妖巫一族揭竿而起,还不只是为了“平等”二字。结果呢?一句“心达而险、行辟而坚、言伪而辩、记丑而博、顺非而泽”,诛卯生,妻女焚,卯少正之女至今还被镇压在北境灵山下。纵使是仙,逆势请命,一样能把命给请没了。鬼王虽是冥王长子,但为婢女所出。那宗族之势,门第之分到底可以迂腐到何种程度,没人比他更有体会。
    “听闻鬼王心仪之人被镇压在朱家山下?不如我们合作。”
    元哉计划的详细程度让鬼网王惊诧不已,更让他愕然的是那一句“巫女已经现世。”
    天界史书记载:帝元之乱,巫族灭。其实巫族从未消失,只不过是被洗去能力与记忆,成了“人”。
    万年前盘古分天地,女娲立四柱,文祖降字,不过是为了将巫族逐于大地。从此天人两隔,神族政权更为巩固。
    在远古传说中,巫、神二族共同来自彼端洪荒。千万年间,神族里不喜权力、淡薄出世的一支分化为仙;巫族训化了妖;日月之精育出了兽,;天地之气孕出了鬼;欲念则化为了魔。
    阶级演化,权力更迭,妖巫一族是如何沦为贱籍的早已无源可查。但神、巫既然能于传说中共同立世,巫族之力便不可小觑。
    从元哉口中得知这一切的鬼王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在他的印象中,人族早在巫族消失之前就已存在。但关于他们具体是什么时候存在的,又是何时开始在天地间繁衍生息,却从无记忆。
    “天帝即位,首先接下的是不是印玺,而是《创世书》。”  元哉缓缓道:“我刚刚所言一切都出自《创世书》。”
    “你不好奇吗?天地间谁有能力洗去文祖记忆?不止是文祖不记得降字前后发生的事情,我们的记忆似乎也与事实有出入。”
    “那你为何不怀疑《创世书》?也许被篡改过的是书。”  鬼王觉得自己像陷入了流沙中,腹背受压。
    “也许吧。”  元哉迎风背手:“但我记得师父以前说过,天命背后仍有玄虚。”当年师父为何会帮助妖巫一族叛乱,仅仅是因为闵怀其际遇吗?
    一阵沉默后,元哉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我打算引地火,救出师父的女儿。”
    “但卯榫若直接出世,极易被天界感知,最好能使其附身于某物。你身边的女孩儿…”
    暗室内,元哉和鬼王各自回首往事,可以说是阴差阳错的,吴念成了这出戏的主角,一个注定要被当成棋子的主角。
    至于风滚会加入他们的计划则完全是个意外。
    叁人虽目的不同,但方向一致,也能合作。只是风滚对吴念的情谊倒是有些超出他的意料了,果然将吴念身死的事瞒住她是对的。
    生魂入梦的风险实在太大,何况当时他并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彻底控制张家村,引仓颉立灵誓又会耗费多少时间。那天吴念被张家兄弟带往Opium刚好是个机会,他还没来得及犹豫便下手了。
    “盘古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  鬼王拉回自己有些走远的思绪:“  先把吴念这边放一下,计划不能耽搁,我们分头去张家村。”
    “要是念姐姐有事,我们之间的盟约就此作废!”  风滚肩膀重重把门一撞,握拳离开。
    明灭的光线中,元哉和鬼王对视后各自移开视线。谁也没有把话说出口:替身巫女,也许肉身可留,但若要诱敌,怕是避不了灵灭魂消。
    送走元哉和卯榫后,鬼王默默打开了暗门。
    玻璃罩里吴念的尸身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胸前的怀表闪着银色的光泽。
    风滚以为他是爱慕吴念,所以才一直跟在她身边。其实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留在她身边十四年。如果说这十二年都是为了实行元哉的计划,那开始的头两年呢?
    “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吧,十四年前你祭拜了一座破败鬼庙,救了一只快死的鬼。”  鬼王的手在即将拂上吴念面颊时戛然而止。
    “你们先走,我看这个小庙都没人拜惨兮兮的,我给他点两柱香吧。”
    “搞什么吴念,不要乱拜,给正庙上过香火就行了。”
    “随她吧,那我们先走啦,你一会儿快点。”
    少女们嬉闹的声音渐渐走远。吴念放下背包,倒着点起叁支香。甩灭了火后又用对着吹了两口气,想把火星吹旺。
    “这样应该不会灭了。”吴念跪在落满灰尘的蒲团上,双手轻轻合十:“我没有什么要求的,其实我也不信神佛啦。不过要是你们真的在的话…那,祝你幸福。”
    鬼王蹲在少女面前,边吸着香火边看着那轻轻扇动的睫毛,直到目送她走出了自己栖身的破庙。
    其实这连庙也不算,不过是小小一间厢房,漆成黄色。里面摆一尊小像,青面獠牙,很是吓人。大概就是这样才没人祭拜的吧。就算偶尔有人入内,听到的也尽是些恶毒的诅咒。
    “啊!还好没丢!”  女孩突然去而折返,拾起忘在地上的包拍了拍:“谢谢你帮我看包,我走啦。”
    吴念微笑着挥动双手,并不知道自己的身边从此多了一道目光。
    这真是个恐怖故事。鬼王自嘲地笑笑,转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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