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李叔就在南边呢。”王三益指一指南边,大约是在数里之外,越过大片的田地和若干沟渠,还有那些稀疏的林地和灌木,可以看到一些人走在夹堤水渠之侧,时不时的在用铲子开挖,放水冲田。
    “李叔焦躁的很。”王鸣远也是一笑,说道:“那一片地方有两三万亩地,多半是因为盐碱太重成了荒地,这一片地直接收归官中,雇佣人去种就可以,若弄好了今秋就能收十来万石,李叔也是急坏了。”
    “十来万石?”王三益摇头一笑,说道:“是闵大人说的吧,老实说我是不太信,盐碱过重的地,能收五六斗就不错了,一石也收不到。想收两三石一亩,就算是元启他英明睿智,这种地的事可没有想的那么简单。”
    “我是感觉闵大人说的有道理,李叔也是按他的安排在做。”王鸣远笑道:“先灌后排,灌水和排水工序要做好,然后深耕,翻土,加覆客土,盖草,翻淤,盖沙,增肥,再种植苜蓿,收割后放置不动,燃烧残根,第二年春就不光不是盐碱田,还是上好的肥田。嗯,我适才说李叔想今秋收十来万石是说错了,今秋入冬前,应该是收获大量牧草,然后种过冬的小麦,明年夏初之时,就是大为收获之时。这一来,可是一点功夫也不敢耽搁,耽搁十天半个月,就可能误半年的农时。”
    “这就怪不得了,爹此前没有过多关注,现在听你这么一说,似乎是极有道理。”王三益皱眉思索了一会儿,感觉王鸣远说的这些确实相当有道理,而且已经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
    其实就闵元启来说,他生长的地方和求学的地方都对改良土壤和环护有着极大的关注,闵元启本人的专业就是相关的农学。
    结果到了大明在此之前毫无用武之地,现在的改良也不过就是牛刀小试,有很多增产增收的办法,选种培育之法都还没有用上。
    如果能把云梯关一带的十几万亩地都掌握到手,就凭这么一点地,养活云梯关所有的军户和附近的百姓,再养上两三万人的军队都不算什么难事。
    关磊在一旁感慨道:“我辈读书人总是自诩甚高,以为在经义之中求得学问大道,日后为官也能造福一方。现在方知,此前是过于狂妄了一些。就以眼前诸事,从盐池到练兵御盗,再到改良农田,闵大人做这些事都是踏踏实实,都是利国利民,最少是利我云梯关所有的军民百姓……想想过往,真是惭愧。这也是此次我决心留下来,绝不和丁兄一起去海州的原因所在。跟随闵大人,哪怕真的是死于此役,也是不负平生。”
    “什么死啊活的?”王三益笑骂一句,说道:“这一片地方,长壕加箭楼,加上有临时征集的军户和警备司守备,挑一些勉强能长弓射箭的在大箭楼上,其余人等分别在东,南,北三面长壕一侧巡逻警备。敌人想扑过来,要越过数道长壕和面临弓手居高临下而射,那些山东客兵,欺负良善是拿手,抢掠烧杀是内行人物,要叫他们顶着箭雨爬上长壕冲过尖木,不要说元启他们认为不可能,就算是我这样一辈子没打过仗的,也是绝不相信会有此事。”
    关磊点点头,脸上也是显露赞同的神情。
    这几天下来,举家逃走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眼看着长壕尖木箭楼陆续开挖建造而成。
    大量的民户被征为壮丁,军户则是被征为警备,发给刀枪和弓箭。
    整个云梯关射手并不多,但民间的一些猎户和军户中勉强能射箭的也能凑出几百人。
    其实这些弓手在军中是不合格,只勉强搭弓射箭,准头,耐力,爆发力,弓力,几乎是找不到几个合格的。
    也就是虚张声势罢了。
    但对很多人来说,看到箭楼陆续搭成,大量弓手每天已经上箭楼训练,还是给人强烈的安全感和心理暗示。
    这些人都被分别安置在备倭土城和大箭楼之上,左右两翼以长壕大箭楼和土城为守御核心,长壕尖木为辅助。
    这样一来,整个客兵前来的通道,就是淮河南岸沿着河边往灌云和灌南走的官道。
    战场地域被限制在宽不到三里的狭窄地带,客兵稍微拉开阵形就容易被千户所城和备倭土城以及长壕箭楼几面夹击。
    这一次最为遗憾的就是佛郎机炮虽然运到了,但没有成型的炮组,只能分别放置派几个人打响一两门,用来使敌阵惊骇,作用也就是如此了。
    就算把沈亮抽出来,真格打放出炮弹,一门火炮能炸死几人,若是现在有现成的炮组,三十门佛郎机都能用上,不要说一万山东镇兵前来,便是翻倍两万人过来,在这样的防御体系之前也是来多少送多少人头的结果。
    具体的军务细节王三益不太懂,但并不妨碍他从种种细节处推断出简单的结论。
    甚至可以这么说,每个人都会给自己强烈的心理暗示,以使得自己做好手头的事情,使自己心安理得的留下来。
    如果没有这些防御,没有闵元启带来种种奇迹给人们的希望和信任,别说一万客兵前来,就算是刘泽清只派一千人过来,云梯关这里早就会跑了个精光。
    “各人都忙各人的去吧。”王三益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各自散开,不要在聚集一处说这些没有意义的话了。
    眼前不远处有一队壮丁已经走近来,各人都是光着脑袋,发髻捆扎在头顶,防着戴帽子做事碍事。
    少数人穿着小褂,多半的人就是直接打着赤膊。
    这些光赤汉子光着脚,两人抬一根削尖了的木桩,喊着号子往近前来,然后走下挖好的壕沟,在号子声中将尖桩斜插在土坡之中,错落有致的排列开来。
    “二妹今日话不多啊?”
    王三益大步流星甩开步子离开,关磊也告辞而去,王鸣远看了看自己妹子,倒是感觉奇怪。
    当下王鸣远笑道:“平日提起闵大人就是元启哥如何如何,这两日不管是丁汝器还是谁指摘闵大人,你都是一言不发,这是怎了?”
    二妹瞥了兄长一眼,冷笑道:“这些明知道元启哥会率部抵抗客军,为了大家伙与人生死搏杀,在这时候不仅自家跑,还在散布对云梯关不利的言语,你以为就这么算了?这些败类,走便走好了,走是容易,想回来就难了。”
    王鸣远看了自家小妹一眼,自从上次王三益被抓之事后,小妹和闵大人算是相识。
    最近小妹又在被服纺织工坊当管事,和沈永家的娘子搭档,管理着过百精通纺织被服的妇人,整个云梯关这里的官员吏服和军服都是这工坊所出。
    不管因公因私,小妹和闵大人也是经常见面,近来已经颇多风言风语。
    好在小妹几乎从未单独和闵元启见面,不然的话有多少张嘴都说不清。
    眼看身边无人,王鸣远小声道:“妹子你和哥说实话,元启有没有和咱家提亲的意思?”
    小妹脸一红,但以二妹的性格却是不会回避,当下只道:“近来哪顾的上?”
    话中意思,却是令王鸣远狂喜。
    当下王鸣远颇为自得的道:“元启也算捡着宝了,我父子都替他效力,妹子也是有大能为的人。又是世交,家世也配的上他,妹子你又秀外慧中,论相貌,才学,能奈,都比普通女子强的多了。不过我也听人说起过,闵家叔父是想替元启找个淮安或扬州的大族女子结亲,但因为这些大家族都眼高于顶,现在这时世了还放不下身段,嫌弃闵家是将种世家,元启又刚提的游击,根基太弱,原本就是选不着好的,这刘泽清一出兵,那些什么官绅世家的小姐更是不可能嫁到云梯关这里啦。嗯,还是妹子好,家世模样能奈样样配的上,元启也真是好命啊……看来妹子胸有成竹,定是元启和你说了什么体己话?”
    王鸣远也确实是相当高兴,和那些眼高于顶的官绅豪商世家不同,云梯关这里闵家的家世原本就是第一等,闵元启本人更是前途无量,在云梯关的威望又是极高。加上青年后生,家资权势什么的也是头一等,王家原本是盟友,现在已经自甘为下属,这门亲攀上了,对王家来说是值得高兴之事,要是王三益知道了,怕是会一醉方休。
    “没影的事,瞎说什么,他又怎会将什么机密要事同我说?”这一下连二妹也有些受不了了,面色通红狠狠向哥哥瞪了一眼。
    “好,不说。”这时代的男女大防还是要紧的,也就是军户之家还算是放的开,风气比民户和那些世家大户人家要开放的多。
    王鸣远笑吟吟道:“既然妹子没有听到什么,为甚是这般笃定?”
    他很想再调笑几句,但也知道妹子脸薄,况且娘家人拿这等事来调笑,就算对这婚事千肯万肯,那也是万分不妥,只能将这高兴情绪强按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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