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姜乾的得意,张剑中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已经彻底厘清了风青宗内部所有的问题,所有的盘根错节……甚至梁家、赵家等都牵连其中。
    数百年间,所有世家利益早已和七校牢牢绑定,暗中来往不知何几。那样的庞然大物,别说他张剑中,就算是太后也动不了。想要彻底解决这种事情,无异于一次彻彻底底的造反,而天下世家都会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有些沮丧,一种难以言说的气馁感在心中蔓延。
    就好像,当初面对京城的谢家公子。他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盛气凌人地上门问罪,趾高气扬、嚣张跋扈,而家中原本威严的父母长辈此刻却只能低眉讨好,阿谀谄笑。
    他们命他下跪道歉,就在阮思怜的面前。
    可那时他只是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少爷,实力不过三重天,而现在的他是余怀的大将军,手掌余怀最精锐的部队,实力八重天第七层,中域九国都少有敌手。在余怀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当初他需要仰望的谢家,如今在他面前乖巧温顺如一条忠犬。而灭他满门的那一脉,也早已被太后清理干净。
    现在的他如此强大,所有想要的东西都能唾手可得……可偏偏,这一次又要在现实中低头。
    其实,此事和他也没什么关系,他如今位高权重,根本见不到坏人,所有世家看上去都像好人,和他关系非常友好。
    他也不想多此一举给自己树敌,诸世家和七校之间的龌龊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不过是一些底层平民被划掉名字,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嘛!以权谋私很常见啊,这数百年来,也不过只出了一个樱月而已!
    张剑中什么都知道,但不知怎么,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那个天仙般的少女,对月叹惋,忧国忧民。
    她傲气地说“君子不降其志,不辱其身”。她坚定地说“位卑未敢忘报国”。
    她在众人喝彩声中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伤痛,她一直倔强地保持参拜的姿势绝不先服软。
    她在杨佩环面前毫不客气地指责自己妻妾成群,可在众人皆诋毁自己时又为自己仗义直言。
    张剑中总是会不经意地回忆起收到“皆所不答也”的拒绝信时,看着那清秀锋利的字体,心中的淡淡羞愤。
    又不禁会想到两人隔空笔谈时,闻着纸上少女的残香,阅读着她对军事的看法,那份发自内心的欢喜和轻松。
    她总是那么严肃,但也会有俏皮的一面。她总是那么骄傲,可是又为了余怀莘莘学子向他服软求助。
    所以他能拒绝吗?他怎么忍心拒绝呢?他是大英雄啊,他怎么能办不到对小女孩允诺过的事情。
    所以,张剑中心中无比烦闷,甚至一想起李清瑶那失望的表情,心中的惭愧就油然而生。
    明明当年那般软弱的他,还能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
    翌日朝会,张剑中位居三公之上,望着垂帘听政的太后,他心里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散了朝,太后照例请大将军等一系列亲信议事。张剑中先是不动声色,等一切都结束,然后借故留下来。
    “怎么啦?”太后笑着给张剑中倒了一杯甜酒,“我今天就看你眉头紧锁,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么?来,给我说说吧!”
    张剑中沉默了片刻:“我要弹劾一个人。”
    太后微怔,她隐隐感觉到不安,但还是笑道:“弹劾谁啊?”
    “公孙若士。”
    “公孙若士?少府公孙若士?”
    张剑中点了点头。
    太后惊呆了:“你……你弹劾他什么?”
    公孙若士是公孙家家主,世袭万户侯,位至九卿,也注定会是未来的三公!而公孙家的势力,虽然不如梁赵这两个顶级世家,但也不差多远,家中子弟多有出仕者,门生也遍及天下!而且公孙家和梁赵两家一样,对太后也一直是暧昧不清的态度……是太后极力想要拉拢的对象!
    张剑中俯身下拜:“公孙若士为太常时,藐视国法,勾结七校代掌门,肆意操弄七校入学名额,导致许多学子被无端挤掉了入学的名额,对国家取才造成了恶劣影响,其中就包括陈英月等……请太后,给天下学子一个公道!”
    太后脸上震惊之色无以复加,结结巴巴地道:“你……你说什么呢……公孙若士怎么会……好吧,就算他真这么做了,那你想怎么办?”
    “依国法处理即可。”
    “依法,该当何罪?”
    “……弃市!”
    “你疯啦……你知道他是谁么?他是公孙家家主,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判死刑!”
    太后也绷不住了,连连摇头,这太疯狂了。为了权力的稳固,这些世家的支持是绝对必要的,她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就把公孙家往死里得罪!
    “这是臣的奏折,太后请看,公孙若士之罪罄竹难书。他还曾经指使某地县令将一无背景的学子殴打致死,然后令自家子侄顶替名额。而这,并不是孤例,甚至前些年他一庶子在宗门里奸污女学生也被他保了下来,后来那女方欲上诉京城北部尉,他竟然派人将女方家中十余人尽数灭口,知情皆敢怒不敢言……”
    可是张剑中也是深思熟虑之后铁了心要这么做,他没办法根除这种情况……但是除掉直接最大责任人,应该也能勉强得到李清瑶的认可吧……或许在她心里,这就是满分答案!
    毕竟公孙若士也够分量了,李清瑶或许也没有想到背后的情况有多复杂。
    何况这个公孙若士的庶女嫁给了谢家,两家还有姻亲。杀了他,也合了张剑中的心意。
    “够了!”太后看都不看,直接把奏折打飞,涨红了脸,“我不会杀他的,我也不许你弹劾他!公孙若士若是哪里得罪了你,我便命他设宴给你赔罪……你看这样好不好?”
    张剑中沉默着,摇了摇头。公孙若士死有余辜,他也必须死,才能勉强完成李清瑶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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