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留下丫豆一人对着这两个陌生的人。一身华服的男人约五十多岁,一脸病容,精神不是太好,旁边那个一身珠光宝器的夫人,大约是他的夫人,正搀扶着他,一脸考究地盯着丫豆看。那夫人穿着打扮、举手投足都那么大方得体,高贵无比,和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低贱的妇女截然不同。
    “终于找回你了。”那个老头儿正准备一把抱过他,夫人却及时搀开他道:“老爷,你不要太激动,找到他便好了,一家人团聚应该开开心心,不要太激动了,一会儿又不舒服的。”
    丫豆本来就快要享受到的一个拥抱没有了。
    他们客气地坐在沙发上闲聊了一阵子,老头子显得格外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自己内心有许多回忆翻涌而出,情难自禁。
    他们问丫豆几岁了,过着怎样的生活,丫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不小心又结结巴巴地开始说起那些泰语来。
    那夫人轻笑着,捂着嘴对旁边正在盛汤的老仆妇说:“白婶,你听这泰国话,是不是很奇怪,听起来动不动都像是在骂人。”
    那白婶似乎是这家里很有地位的帮佣,忙附和道:“可不是吗?只可惜这孩子也听不懂国语,又不会用国语讲话,更是不懂英语、粤语,倒与你们交流不了啦。”
    那白婶盛了汤,递了一碗给丫豆,道:“夫人赏你汤喝,听懂了吗?来了常府以后要懂规矩,这位是老爷,这位是夫人,他们就是你的父母,懂了吗?”
    丫豆点点头,用那个小脏手来接那碗热腾腾、闻起来美味极了的汤。
    不料那白婶却嫌恶地看了看他的指甲,把汤放回桌子,然后忍不住道:“哎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小脏手,快随我到厨房来洗干净了,吃饭前要洗干净手,懂吗?老爷夫人你们看,这小手可真够脏的。”一边说一边把他的双手像献宝一样显示给两人看。
    夫人冷笑一声,一言不发。常辰阳的心里却难受极了,但又不好发作,只得闭上眼睛摆摆手道:“乖孩子,随白婶去把手洗干净吧。常昶也真是的,这点小事也不让人省心。任他玩成泥猴一样。”
    大家内心其实都知道他不是顽皮把自己的手玩成泥猴一样,他只不过是在这地球最肮脏的地方呆足十年而已,又怎么会有一双青葱般干净白皙的小手呢?
    丫豆下意识地把手往背后缩了缩,仿佛收藏起自己的自卑和尊严。
    白婶像刷锅一样用了各种清洁剂来揉搓他的小手,丫豆却早已顾不得疼,开始打量这超豪华的厨房,这个厨房这么大,却只是一个厨房而已吗?富人的家果然好大好奢华。而白婶说的是真的吗?他们就是自己的父母?那自己以前的妈妈又是谁?丫豆一肚子孤疑。
    大厅外传来清晰的谈话声。让他误以为他不会听国语是件好事,最少他们现在谈话也不会格外避忌他。
    “这孩子还没有名字,夫人,我们帮他取个名字吧。”
    “嗯,那老爷如何认为呢?”
    “我们已经有了常昶、常胭,是取日月之意,现在有了这个小的,不如就叫常星吧。日月星辰都齐了,多好。”老爷的声音似有得意。
    那夫人心中有些不快,心道常星、常心,怕是你要当他作心肝宝贝?于是静静地反驳道:“我看不妥吧,星辰,这星字岂不是和你的辰一样?老爷,我们也活了这一把年纪了,看透了世间许多事,繁华财富、日月星辰只不过是一场空,但只有身体健康是最重要的,他回来了也希望可以保你身体更健康,不如就叫他常健吧,全家都健健康康才是最重要,你看呢?”
    “还是夫人你更有见识,就依夫人吧。”
    “嗯,那倒不如就取‘建’功立业的‘建’字,日后也好帮老爷的常氏建功立业。男孩子嘛,总是得有事业才行。这样两种寓意都有了。”
    “好,好,这孩子就叫常建吧。”
    “这孩子只会讲泰语那样粗鲁的话,还得找个家庭教师才可以,最少要会写自己的名字,会与我们讲话。不然长大成人了,外头也要传得不好听,说我们常家的孩子少教养。”夫人又开始挑剔道。
    “夫人,你想得真长远。看来你是真心疼这孩子,我总算也放心了。你对我的好,我现在全知道了,这些年,谢谢你了。”老爷一边说,一边激动地握着夫人的手,心中感慨万千,临到老了,依然是这个女人陪在他身边,所谓少年夫妻老来伴,他也的确不能太计较那些前尘往事了。
    丫豆洗了半小时,那小手依然黑乎乎,粗糙极了,指甲缝里漆黑一片。
    白婶终于放弃,一边抱怨着和夫人说:“哎,看来这双小手要养白净还须些时日,晚一些得把这吓人的长指甲剪一剪才可。”
    丫豆也顾不得他们的唠叨,现在他的精力都瞄准了桌上那碗快要凉透的汤,只要让他喝了那碗汤,怎样都可以,随便她们折腾。
    当当当当,常建隆重登场,周末福利。
    外篇:现代卷(黑暗小虐) 第八章 子凯
    常子凯第一次遇见常建时,刚满十三岁。
    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常子凯觉得他窗外的玫瑰丛里有梭梭的异常声响。
    他是从小在黑道世家长成、久经训练的孩子,于是也没惊动邻屋里鼾声如雷的爷爷,只是机警地从枕下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他听得出外面应该只有一人,那么他对付起来应该绰绰有余。
    他蹑手蹑脚地穿到暗处,看见一个比他还要矮小的人在玫瑰丛里折那些嫩枝。
    他心中道:“太可恶了,这怎么也是爷爷的心血,居然这样糟蹋!”于是操小路到那人背后,用锋利的匕首压上他脆弱的脖子,在那人耳边轻道:“小贼,别动!”
    常建感觉有一个冷冰冰的利器压着自己的动脉,哪里敢动弹,只得作投降状,开始叽里咕噜地解释,但越解释越蹦出许多泰语来。
    常子凯看了看月亮下的人,纤细苍白,毫无威胁和杀手,觉得自己反应过度,便松懈了几分,然后用手掐着这个矮自己一个头的男孩的脖子逼问道:“你是谁,在这里鬼鬼祟祟地是要偷东西吗?”
    最后常建和他手脚并用地解释着,还把那玫瑰的嫩枝往嘴里塞。
    常子凯惊呆了,他生平第一次看到有人把玫瑰的嫩枝当东西吃,而且还吃得这么开心,那些细嫩的刺把他的手指扎得出血,他却似乎没觉查出疼痛,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孩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而那个傻子还小心地剥了嫩枝上的外皮,递给他,意思是让他也尝尝,素来冷静如他,也在那蜜糖一样笑容的蛊惑下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又苦又涩,这不是坑人吗?
    他把那一小截恶心的东西吐了出来,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也会随着这个白痴发起疯来?
    “Name?”他快要没有耐心了。
    “常……建。”他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常子凯一听常字,马上不动声色地把匕首收到身上,掐着他脖子的手也放了下来,又问:“你住在哪里?住……在哪?”他生怕对方听不懂自己的话,又像对弱智说话的口气再重复了一次。
    常建却再不言语,心中有些暗笑他,指了指山庄里最中央的白色洋楼。
    常子凯终于可以确定这人就是传说中的小少爷。
    常子凯突然在记忆里搜索出这个名字,而且印象还有些深刻。
    他知道常府最近有些异动,先是老爷病了,似乎病起的有些险陡,天天都有医生出入,然后便有些争吵,接着大少爷出国了,接着打包回来一个土包子小少爷。
    有一次他偶然帮父亲他们送堂口的帐本给大少爷,听伺候的人说他在后花园,他跑去找他,他果然在后花园,却正在与他的母亲说话。他也不好打搅,也不好再退回去,只得静静地藏在大树后面,耳朵却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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