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自是会读心术的,凄美地一笑,道:“当然疼。用三昧真火,神魔都能烧成飞灰,如何不疼。阎罗王为了爱人,在这样的火窟中受尽四十七天火刑,比我现在更疼……常建,等有一天,你懂得爱了,便会知道,为了心爱的人,再疼也值得,哪怕最终会烟消云散,也至死不悔……总有一天的……”
    常建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一点一点吞噬着千秋的面庞、身躯。他生平所见之酷刑,无出其右,所谓惨绝人寰,大约如此。
    待到那些扼制不住的惨叫声渐渐消失,结界也破了,众人都跑过来扑地而哭,常建也恢复人形,眼前只剩一堆飞灰。
    秋风一过,灰飞烟灭。
    常建的眼角涩涩的,突然想起那样一首诗:“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他突然很敬佩这些为爱而死的人。如琴圣杜晦风、如千秋。还有那个为爱受刑,生不如死的人——阎罗王。
    第二百二十一章 女人心,海底针
    这是晋国最美丽的一处行宫。
    古老、幽美、神秘。
    单看外表,以为是在某个江南古镇,而不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戈壁。
    这便是月姑娘泉暗道可通的佛堂。
    不过这清净之地,此时却戾气难消。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声。
    一个妇人咬牙道:“枉我一直这样疼惜你,却不料还是养不熟。现在倒好,居然背叛本宫。”
    “啪,啪,啪……”三个耳光一次比一次更恨更辣。
    那个被打的女孩子嘴角挂出一抹鲜血,却依然笑着,面不改色,也不吭一声,只是静静地跪在那妇人脚下。
    原来二人正是莫无瑕和百里缨月。
    莫无瑕也打得累了,只得坐到椅上,半喘着气,半嗔着数落她的不是。
    百里缨月幼时也在深宫中长大,自是懂得进退分寸、察言观色。过了半日,百里缨月见姨母的气也消得差不多,忙不失时机地爬行到他膝边,红着眼睛讨好道:“姨母,我再也不敢了,我也并不是有心要背着你做这事,只不过不想见着自己弟弟死罢了。”
    莫无瑕气乎乎地道:“弟弟?你只记得他是你弟弟,却不记得这孩子的母亲当年得你父王一人独宠,让你母亲凭白地留了多少泪。也不记得这孩子的姨母是害死你母亲的凶手!”
    百里缨月心中冷笑道:“你不一样和那个凶手密谋着什么,当我是傻子吗?”但面上却一脸平静,一边讨饶一边道:“姨母,我知道您素来最疼我了……我再也不敢了,好吗?而且此次虽然我没经姨母允许便去了庞国见十九弟,是我不对……但是达到的效果不都一样吗?听说十九携了常建见了鬼谷,而鬼谷在哪里根本没人知晓,所以他便不可能回到晋国,那岂不是变相地达到了目标?姨母,这叫不叫不战而屈人之兵?”
    莫无瑕只得用手指按了按额头,道:“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死孩子,和你母亲一样自以为聪明,却糊涂透顶。你这通风报信,十九跑去躲起来固然没什么,但可眼的是他居然把常建一并带着逃跑不见了,这可坏事了……”
    百里缨月忙奇怪地问:“那常建,又与王上的病有什么关系?”
    莫无瑕警觉地瞧了瞧百里缨月,似乎有点后悔自己的冒失,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忙羞愤地啐道:“我把你当亲闺女、心腹一样的看待,却不料被你耍心眼,此番我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再不向你透露半分,往后你也莫要成日跟着我,寻着合适的人家,就把你嫁了,这样我便再也不欠着你妈半分了。”
    百里缨月一听这话,急了,忙抱着她的腿道:“姨母,你不要我了吗?你不要月儿伺侯你左右了吗?不要把我随便嫁给那些蛮子,不要啊……以后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就是在您身边做牛做马,也强过嫁给那些不认识的臭男人,往后月儿也再不敢忤逆半分,好吗?”
    莫无瑕却冷笑道:“我知道你心中只有默果儿,可是默果儿却避你如蛇蝎,一门心思都在开疆拓土,打仗立功上,你这样等下去,耗尽的可是自己的青春,别说我现在没提点你。女人和男人不同,青春只是那么一眨眼的功夫,说没就没了。”
    虽然莫无瑕本来有心把这姨侄女许给儿子,亲上加亲,可看了今日的情形,心反而淡了,不杀她已经是恩宠了,满心里只想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孩子撵出去。
    百里缨月见了此状,也心里明镜一般,只得吐了口气,坚决地说道:“谢姨母提点,月儿不敢对表哥有丝毫奢望,但也只求未来可以嫁与自己愿意嫁的人,若一辈子也不愿意,那月儿就在这佛堂中对着青灯古佛一辈子,不怨任何人。”
    莫无瑕的眼睛却如潭水一样清冷,幽幽地道:“我像你这样大的时候,也认为自己可以坚贞不二,一生只爱一个人,得知我幸,失之我命。可是等你经历了每夜绝望无边的默认,而这种黑深不见底,把你身上鲜活的青春慢慢吸光殆尽,寂寞像一把小刀,凌迟着你身上一边发光的东西——傲慢、才情、理想、热情……这样的痛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到那时候,再回想起你年少时的坚持,多么可笑……”
    百里缨月鲜少见到莫无瑕有如此感性的时刻。平日她总用雍容孤高把自己掩藏得严严实实,现在的她,仿佛才是作为纯粹女人的存在。
    但她的伤感转瞬即逝,下一刻,她已经起身,敛了面容,又恢复到那个晋国最有权利的架势。她一身白衣,连鞋子也是惨白色,发髻上戴了朵凄美的白花,清冷绝丽、我见犹怜。
    “好了,王的葬礼要开始了,你起来吧。搀扶住我,寸步不离,特别是我一会儿要昏倒的时候……”
    “遵命,王后……”百里缨月缓缓地站起来,不服膝盖和脸庞的生疼。
    眼前这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现在正迎着轻风,面目虽然凄切,脚步却是意气风发的。
    从一个平凡的女子,到公主,到王妃,到王后,到王太后,再到王后,她只不过是在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追逐理想,也许并没有错。
    那么是谁错了?
    缨月只是突然想到这么一句诗: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缨桃,绿了芭蕉。
    这是百里国最尊贵奢华的宫殿——“瑶华殿”,王太后的寝宫。
    刘邈蔓正在焦急地等一个人。
    “太后,皇上又在大殿上……”一位宫女心急火燎地跑来报告,差点被高高的门槛绊倒。
    刘邈蔓显然无心于计较此事。
    她的二儿子百里蟠自登基开始总是状况不断。头先几年,还可以说他是年幼不懂事,于是在大殿上睡着了什么的还有个托词。可如今他已经十岁了,却……
    以前他在宫中,成日黏着大儿子百里葺鳞,脾气倒还好些,只是黏得紧、半刻不离。如果百里葺鳞被贬到白水城做王爷,这孩子的脾气就越发任性、狂躁,天天哭着闹着要哥哥、哥哥……本来一年里倒也有两个月是要送去白水城,但身为王上,总不能一大半时间都不在京都,于是到了京都他便拼了命,每天各种闹腾。
    嚷嚷绝食、殴打百官、大闹朝堂、龙椅上撒野,种种状况、层出不穷。
    就算是民间十岁的孩子,也决计做不出他的这些行径。
    “他又怎么了?”刘邈蔓一睁凤目,直把那个来报的小宫女吓得不轻。
    “殿……殿下刚刚在大殿上尿了裤子……还……还……”宫女全身抖得像片树叶。
    “说啊……”
    “殿下还把屎拉到裤子里……现在朝堂上下臊臭难闻,现在百官都在下面唉声叹气,摄政王气得脸都绿了……”
    “还不给我把他抱出来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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