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英淡淡说道:
    “所以你来,也有劝进的意思?”
    袁宏摇了摇头。
    “那就是单纯的有感而发?”杜英又问
    袁宏又摇了摇头:
    “方才都督说的对,也不对。
    不是我······是整个关中。”
    杜英伸手指了指袁宏,似乎想要斥责他,可是最终却没有生气,反而笑出了声。
    就像是心中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压都压不下去一样。
    看着放声笑着的杜英, 袁宏显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辟席起身,拱手行礼:
    “属下领命。”
    杜英只是笑,不说话,那就等于默认了。
    私下里的劝进都能默认,连样子都不打算装一装了, 那接下来就该一起演三请三让的戏码了。
    杜英收起来笑容, 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袁宏反倒是放松且放肆的笑了笑, 好似他圆满完成此行任务似的,告辞离去。
    然而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步伐却顿住了。
    因为他看到新安公主静静地站在门口,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又听了多久。
    方才被门板遮挡了身影,所以无论是杜英还是袁宏都没有注意到她。
    一想到自己刚刚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已经说过了,袁宏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
    都督虽然是笑着默认了,但是袁宏也很清楚,在关中,可不是所有人都是完全无条件支持杜英上位的,这一次杜英南下,带回来了一些立场还算坚定的保皇派,他们就算是明知道不可能阻挡杜英最终走向那一步,肯定也会想尽一切办法拖延。
    而在都督内宅之中,新安公主显然就是他们所效忠和支持的对象。
    袁宏没有行礼,短暂的迟疑之后,选择视而不见、匆匆离去。
    新安公主也并没有着恼,举步走入屋中, 将捧着的公文放在杜英的桌子上。
    杜英方才就一直看着门口匆匆擦肩而过的两个人,此时淡淡说道:
    “袁虎这家伙,当真是没有礼数。”
    新安公主和杜英隔着桌子而坐,认真的把公文分类摆好,听到杜英的话,她连头也没抬:
    “也是江左成名已久的人物了,他的脾性,谁人不知?有什么说什么,对他人的喜恶恨不得直接刻在脸上,所以他不喜欢妾身,不见礼,岂不在情理之中?
    没有想方设法在夫君面前攻讦妾身,妾身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杜英轻笑一声:
    “生气了?”
    新安公主将公文往杜英面前一推,转身就要走。
    “过来。”杜英伸手敲了敲桌子。
    她没有转身:
    “妾身还有公务要忙呢。”
    “过来。”杜英又强调了一遍。
    新安公主这才慢吞吞的走过来,乖巧的跪坐在杜英的身边,但是旋即被杜英扯到怀中一通乱揉:
    “生气,生气,就知道生闷气。”
    “真没有啦!”她挣扎两下,发现挣脱不了, 无奈的说道,“不高兴归不高兴, 但是袁宏素来有大才,能够为夫君所用,自然是极好的,忍他三分,不使其心生愤恨,以我为敌,方才是应取之道。”
    杜英这才松开手,端详着嘟着嘴的自家殿下,轻笑着捏了捏她的脸。
    新安公主一边整理着被杜英弄乱了的秀发,一边轻声说道:
    “而且妾身方才不高兴,也,也不是因为袁宏失礼,而是因为听到了他和夫君的对话。”
    杜英收起来笑容,郑重看着她。
    “若是夫君现在就走向那一步,和江左之间,和司马氏之间,恐怕再无逡巡回旋余地,妾身自然会心中不悦、有所挂怀。”说着,她便从怀中掏出来一封书信,轻声说道:
    “这是父王给夫君的亲笔信。”
    “终于舍得拿出来了?”杜英笑问。
    新安公主瞪大眼睛:
    “夫君已经知道了?”
    杜英接过来那封信:
    “六扇门虽然不在余后宅之内,但是却在会稽王府之中,所以你父王召集谋士漏夜长谈,谈完之后,以你母妃的名义发出去的家书便离开了王府,所以余不相信你父王会一句话都没有说。
    之前的家书里皆是嘘寒问暖之事,对于两个萍水论交的朋友来说,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是他们的女儿,是血浓于水的至亲,所以只是这般嘘寒问暖,岂不是显得太假了?
    必然还有一封信,真正阐述了你父王之所需,只不过也必然牵扯到什么,你不想要拿出来。”
    新安公主唇儿一瘪,“哇”的一声直接哭了出来。
    杜英心下了然,一边伸手搂住她,一边拆开了那封已经被翘掉火漆的信。
    ————————————-
    建康府。
    自桓温率军北上之后,建康府内一向紧张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而朝廷的政令一条条发布下来,安定民生、稳定人心,也让原本暗流涌动、人心愤愤的建康府内外,逐渐趋于平静。
    当然,无论是朝廷上的哪一方,都很清楚,这平静也只是暂时维持的假象而已。
    之前关中六扇门掀起的那一场百姓上街求活路的变乱,已经足以证明现在建康府中,权贵们和百姓们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相同的思潮,相同的矛盾,还会在江左更多地方逐渐浮现出来。
    看上去重新控制了江左的朝廷,其实正在面临着更大的危机。
    “坚固的堡垒,就算被人攻破了城墙,那么只要堡垒内的人还能够同仇敌忾,定然也可以反攻。”在侍中府上,郗昙坐在议事堂的门口,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可是若这堡垒是被人从内部攻破的,那么就真是回天乏术了。”
    说罢,他回过头,问站在他身后的布衣男子:
    “大王以为如何?”
    布衣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会稽王司马昱。
    今日朝会之后,司马昱身着便衣,独自登门拜访。
    郗昙也没有闭门谢客的意思,直接把司马昱引到大堂上。
    此时在堂上还坐着几个人,包括陆唐在内的六扇门几个小统领皆在此处。
    他们正襟危坐,手按横刀,静静注视着那道背对着他们的身影。
    “善。”
    良久之后,司马昱吐出了这一个字。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陆唐等人:
    “建康府这座堡垒,几易其手,然一直都在我典午氏的旗帜之下,反倒是自诩为掌控朝堂,想要和我家共天下的那些人物,皆烟消云散矣。
    然这一次,本王觉得,建康府真的要换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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