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会被焰魃发现,是因为当年那么小的孩子被地狱之火焚烧的不成样子,火毒攻心根本撑不住,药魔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冒着风险提前将他暴露给自家主上。
    而药魔这一把赌对了,焰魃盛怒之下,虽重重责罚了一干人等,还是遣了枭婴去帮忙救治。一般人承受不住以毒攻毒之苦,焰魃便抽了裴翊的六情根,只保留憎恨,用以铸就他强大的心志。心志越稳,遭的罪越轻,否则不可能熬上几百年而不死。
    在这几百年里,焰魃并没有别的什么心思,不想同他解释什么,也没想认儿子,估计认也认不回。焰魃只想剔除他的魔神血统,可惜试尽了各种法子仍旧不行。哪怕诱导裴翊分了魂,硬生生分出一半人魂来,送他去修道也是一场徒劳。他身上的魔血太过强大,除非神魂俱灭,根本是变不成人的,只好放弃。
    而养孩子这种事情,总是越养越有感情,更何况他们之间血脉相连。
    “本座终究是要卡死在元婴圆满,再也无法进阶一步,如今只能寄希望于翊儿。”顿了顿,焰魃才又笑道,“我欠他甚多,害他至苦,不知如何补偿,唯希望他此生得以安稳飞升。或是无子,亦或同苏小友这般有悟性的姑娘,生个地魔孩儿,彻底混了魔神血脉,终结这在本座看来极其荒谬可笑的血统洗礼。”
    苏慕歌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终于明白,为何上一世她和裴翊结成伴侣他不阻止,为何这一世又一直容忍着不杀她。之前邀她进入灵识洞天,是为了考验她的心性,是否配得上裴翊。尔后当众宣布娶她为妻,经年杀戮,是为了给裴翊肃清道路。
    苏慕歌低着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她现在也不知该说裴翊可怜还是幸运。
    一半一半。
    “还望小友莫要插手此事,并替本座隐下这桩秘密。”
    这是焰魃同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
    她的神思逐渐飘渺,像是被冰封一般,失去意识许久。随着浑身剧烈打了一个寒颤,才算是清醒过来。
    她在一处石洞里躺着,瞧着还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神识虽然有些模糊,但筋骨舒畅。
    “你总算是醒了。”银霄缩在一旁的铺团上,听到动静跳了起来,打探她一眼,“奇了怪了,你此次闭关怎么同平时不太一样,外表一点儿也瞧不出来,害我还以为你魂魄被谁勾走了呢。”
    “这是哪里。”苏慕歌坐起身。
    就瞧见九夜笙推门进来,眼眸贼亮:“哟,苏姑娘,醒了呀。”
    苏慕歌惊讶了下:“枫叶林?”
    “是啊。”银霄接过话茬,“十年前咱们杀进天机城时,你邀焰魃下棋,我随后失去意识,醒来的时候咱们就在这了。”
    “又十年了?”苏慕歌抬头看着九夜笙。
    “莫看我,我也不知你遭遇了什么,是我七师兄带你回来的。”九夜笙猜到她想问什么,揣测道,“应是浮风救你回来的,哦不,眼下不能直呼殿下的名字了!”小脸堆满崇拜,“他原是先王血脉,难怪如此厉害!”
    一想起裴翊和焰魃,苏慕歌只觉得脑壳疼,抬手揉着太阳穴。
    “我七师兄嘱咐我,说殿下特别交代,待你醒来之后,就让我送你离开魔界。”九夜笙又解释一句,“你莫要误会,现在我们魔族乱的很,到处都在打仗呢。”
    “怎么,七夜瑾同浮风走在一处去了?”苏慕歌问。
    “可不是么,不只七师兄,还有我其他几位师兄师姐。”九夜笙抱着手臂坐下来,显得有些忧心忡忡,“苏姑娘,你同殿下是好朋友,你说以他的为人,会不会干出鸟尽弓藏的事情来?”
    苏慕歌睨他一眼:“此话怎讲?”
    “他如今利用我几位师兄在地魔族的名声,来笼络各个地魔族,以压制对抗那些天魔族,可我总觉得他对地魔族是有成见的,以后会不会……”
    “你觉得七夜瑾比你蠢么?”苏慕歌又睨他一眼。
    九夜笙吐了吐舌头:“也是哦,只是唯独我帮不上什么忙,挺没用的。”
    苏慕歌笑了:“你只需安稳度日,就是帮他们的大忙了。”
    九夜笙不满:“说的我像是经常闯祸一般,我可是一直非常安分守己啊。”
    苏慕歌拍拍他的肩膀:“安全第一,你是对的。”
    “哎呀,难得苏姑娘会认同我一次。”九夜笙十分意外,他同苏慕歌一路走来,心里清楚苏慕歌一直看不惯他委屈求全的模样。
    苏慕歌先前的确不喜欢他窝囊,但自从知晓他是噬魂剑皇,哪里敢小觑他。
    她才刚醒,也不可能马上离开,九夜笙也没再说什么,前往巨魔窟挖铁矿去了。苏慕歌休息了两日,独自在枫叶林里走了走,靠近罡风地带时,枫叶扑簌簌落着,下雪似的。
    她往那林子里一站,一动不动站了数个时辰,枫叶险些就要将她给埋了。
    “这有什么好看的?”银霄纳了闷,“你是在伤感焰魃的事儿?”
    苏慕歌摇头:“有什么好伤感的。”
    “我就说嘛。”银霄打了个哈欠。“其实血统提纯并非什么大事,他是个魔,还那么看不开。说到底还是他自己偏执作死,也不要觉得裴翊欠了他什么,裴翊才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得不到苏慕歌的回应,银霄奇怪:“那你在想些什么。”
    “天法地,地法人,人法道,道法自然。”
    “??”
    画风转换的如此诡异,银霄半响回不过神。
    “我当初品味焰魃的七情茶,曾说他如今已是求仁得仁。那时,我以为他是得了道的。如今才恍然明白,求仁者,心中也是有求的,那便是着‘相’的一种。”苏慕歌低声说道,“焰魃的悲剧源于他不像个魔,他有情,他有所求,他有着比人类还要更强烈的道德观。”
    银霄琢磨着:“你的意思是,没有道德观更好?”
    “都不好。”苏慕歌又摇头,“无论有或没有,尽在‘相’之内。焰魃不是被困在诅咒里,他是困在心魔中。他的灵识洞天纯净透彻,但世间并无绝对纯净的东西,他以‘道德观’苛求自己,便是着了‘相’。‘道’本无形,如何有‘观’?且看我师父,则比他道行高深的多,他老人家时常介于黑白之间,从不以‘道’苛求自己,灵识洞天必定不似仙境,可见师父他早已跳脱出红尘中第一层的‘相’。”
    银霄越听越不懂了:“‘相’也有许多层次的么?”
    苏慕歌恩了一声:“我也是近来从殁和焰魃身上悟出来的。”
    “殁怎么了?”
    “殁和瞳叔叔,他们的境界比师父更高出一层来。”苏慕歌淡淡说着,“我一直苛责殁的无情,那是因为我同芸芸众生一样,连第一层的‘相’都未曾堪破。瞳叔叔总是说,我们之所以沟通存在障碍,那是因为我们身处的高度不同。这个高度,正是‘相’的高度。譬如殁,他同我母亲之间必定有情的,他爱我母亲,也爱我,但他的爱,和我所认知的不同,也同焰魃这种成就他儿子的凡俗之爱不同。”
    银霄已经彻底被她给说懵了:“慕歌,求你了,说人话行不?”
    “举个比殁和瞳叔叔再高一层的列子。还记得紫琰仙君么?”苏慕歌抿起嘴笑了笑,“他母亲东皇帝君,是个顶了不起的悟道者,我们始终不解为何这样一位道君,怎会将儿子教成那副德行,现在想来,她许是从来也不曾教过,任由他去成长。因为道法自然,无为有法。大小三千界,人外有人,人上有仙,便是这样一层层跳脱着‘相’,追寻着‘道’的本质。”
    “我不同你说了。”银霄烦躁的挥挥手,“越说显得我越愚钝。”
    “我也是个愚钝之人,只能高山仰止,看个大概轮廓,却推不开更高一层的大门。”苏慕歌笑的更舒畅了,“哎,凭嘴巴说说我的新发现,分享给你听而已嘛。”
    “切。”银霄翻了个白眼,回月曜内闷头睡觉。“谁稀罕同你分享这不能吃又不能喝的道法。”
    苏慕歌无趣的撇撇嘴,回去闭关了。
    之前在零渡内冲击圆满境界屡屡失败,卡的不上不下,折磨的她要死不活。眼下心境提升了一个高度,果然轻而易举便突破了瓶颈,只不到半年,便完成了进阶。
    枫叶林是个好地方,她又死乞白赖的磨蹭大半年,待境界稳固的差不多之后,才同九夜笙告别,准备离开魔界。
    “你不打算同裴翊见个面么?”银霄没想到她当真说走就走。
    “裴翊骨子里是个很骄傲的人。”苏慕歌一面听九夜笙在那表述依依惜别之情,一面同银霄传音,“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他大抵更想一个人疗伤。”
    “以后呢?”
    “顺其自然吧。”
    苏慕歌一路跟着九夜笙走,寻到距离枫叶林最近的一个魔门。
    临别时,九夜笙挑挑拣拣,送了好几样法器给苏慕歌:“都是些小玩意儿,你恐怕也不稀罕,不过拿着玩儿吧。”
    “我稀罕的紧。”苏慕歌不由分说抢了过来,无道炼制的法器,哪里会是什么小玩意儿,“多谢,日后若再前往十洲三岛,记得前来蓬莱探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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