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章写法向加夫列尔·加西亚·马尔克斯致敬。
    多年以来,公爵的脾性宛如白银城春季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变化无常。当管家急匆匆赶往府邸东侧门廊时,他这般想道。
    然而,第一眼看见林诺·雷克时,管家胸腹的郁气顿时如潮水般迅速回流退散。管家瞬间醒悟,那个银发柔软似星辰,肤色如百合,眼睛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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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绿的漂亮男人,恰巧击中了公爵不为人所知的隐秘癖好。
    不久前,拜伦公爵突兀下令,指派英灵殿分出一名人手,去保护梅洛蒂亚小姐。虽然近卫队工作不同于贴身保护,因而安德森无法与梅洛蒂亚小姐见面,但本质依旧是一名男性与初绽百合般年轻、纯洁的少女私密相处。
    这道人事调离的消息如果传出府外,定会让白银城所有贵族瞠目,私下议论公爵有失人父的道德和职责。
    为将另外一人彻底调走,拜伦公爵不惜以梅洛蒂亚的安全作为理由,不顾这项举动可能带来的毁誉和臧否。管家因此看清了公爵对那个漂亮男人的志在必得。
    “你去吧,不用担心我。待在公爵身旁,说不定更加安全。”
    林洛洛宽慰身侧的安德森,口气放得柔软。
    安德森想质问管家,为什么公爵突然临时变卦,将他和林洛洛强行拆散。但管家一句冰冷的话语,“公爵自有决定”,将他尚未脱口的困惑提前堵回喉咙。
    “我们下午见。”林洛洛微翘嘴角。昨夜安德森的逾矩使她在此刻显得分外无情,不带一丝留恋地潇洒离去。
    她曾在伴侣狂风暴雨的床榻上徒劳地寻觅挣扎,被乖巧温顺的伪装所欺瞒,被男人的花言巧语和温柔的表象所迷惑。她一向享受这种势均力敌的对抗,但直至经受前两夜的屈辱败绩,林洛洛才发现领土已经脱离了掌控,正在被一寸一寸地隐蔽蚕食。激情的水面之下,安德森的野心正在不断膨胀。
    如果不再做出改变,进行反击以挽回战线,她将失去一切在床榻上说“不”的权力。
    “请二位不要让公爵和小姐等候太久,给刺客以可乘之机。”管家提醒道,随后转向安德森:“我带您去小姐那里。”
    “至于您,雷克先生,劳烦您自行上楼,恕我不相送了。”
    林洛洛轻快点头,传给安德森一道饱含笑意的眼神。虽然安德森表情无变,看不出丝毫可怜的姿态,但每每想到这个深深迷恋她,甚至不情愿松开手掌的男人将在接下来的八小时内,忍受漫长痛苦的煎熬,林洛洛便一阵神清气爽。
    待到林洛洛的身影消失在 转角,管家才领着安德森,朝长廊的另一头走去。他沉默地行走,同时低垂下眼皮,掩去目光深处的一丝恶意。
    刺杀已经连续失败两次,他必须想办法在英灵殿和公爵之间撬开一道裂口。这个突然冒出来,却已经牢牢吸住公爵心神的漂亮男人赐予了他一道完美的机会。
    管家看得透彻:还有什么情况能比发现一名虔诚的值殿人,一名英勇的袍泽,本应将毕生奉献给正义与光明,同邪恶奋战到底,却最终被迫沦为公爵的禁脔,同性的玩物,更令英灵殿感到震怒?
    林洛洛依循班杰明口述的地图路线,行过弥漫淡雅香风的幽深回廊,穿过金碧辉煌的宏伟穹厅,深入到府邸深处。
    黑白衣束的男女仆人迎面走来,在经过林洛洛身旁时纷纷弯腰行礼,谦卑地退至一旁,低眉顺眼使人无法分清个体区别,宛如一节节移动的抽象黑白符号。
    空气在府邸深处的重压下凝滞,外围轻浮的香风也沉淀为色泽庄重浓郁的装潢,四周已然无人,只能听见皮靴尖落在厚实的长毯上。
    然而,当迈入最后一座典雅纤细的六角玻璃穹厅时,她的左脚刚刚抬起,拾缀上一级台阶,便听到后方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响。
    林洛洛猛然回头,视线却只捕捉到一个黑色身影窜入拐角,消失在两尊手持七弦琴和金长笛的纯白天使雕像背后。她的目光追随最后消失的那一片衣尾,没有贸然开启超凡视野——阿尔文和雨果都郑重嘱咐过,在公爵府邸内,不可擅自动用这一项能力,而一刻钟前她在庄园内的窥视已经冲触底线。
    诺亚躲在墙的另一侧,片刻后见无事发生,才如软骨贝类般黏附上墙壁,让坚实的墙体支撑起失力的身躯。林诺·雷克在公爵府的出现对他而言不啻于一个惊吓。诺亚无法走出墙壁,回应她探寻的目光,因为他猝然间喘不过气来。
    半个月前的那一夜过后,他再没有违逆长兄的意志,因此奔流城发来的信件仍然是一副故作老成的口吻,但不再严厉苛责。他已心如死灰,决意接纳私生子身份的耻辱,屈从于苦难的命运,入赘邻国,与一位至今素未谋面的高贵小姐结为夫妇。
    诺亚向公爵表明自己的心意,公爵微笑点头,从此军队不再对他严加监控。他不再试图逃出公爵府,但变得无心于生活。他对曾经无比喜爱的绘画心不在焉,听着七弦琴悠扬的乐曲昏昏欲睡,坐在满目琳琅的美食前毫无胃口。
    他竭力集中精神,在心中无数次呼唤那个男人装束,不知芳名的少女。他多次前往宁静教堂礼拜,祈愿七神能呼应他的请求,但没有结果。诺亚到妓院门口寻找她,派遣军队人手搜寻她,但她的身影只出现在他的心中,填满了可怕的孤独。
    “你得病了。”一天他郑重其事地对自己说。“这一切太疯狂了,我要阻止自己发病。”但当诺亚从病态的相思中醒来,那一瞬间他的心脏因惊恐而停止了跳动:最后一根支撑他浮游于油锅表面的羽毛消融,希冀伴随幻灭如晨露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即将陷入命运的煎熬,因此沦入一半的谵妄。
    诺亚开始寄情于绘画。他把人像绘在染着薰衣草香气的羊皮纸上,绘在浴室的墙壁上,绘在自己的手臂上,而所有铅墨和油彩都是那道幻化的身影。他的脑海中回荡着王国诗人——加博大师歌唱般的咏叹:
    我的爱人在午后两点令人昏睡的空气中,我的爱人在玫瑰无声的呼吸中,我的爱人在蠹虫如沙漏的暗地蛀蚀中,我的爱人在清晨面包的热气中,我的爱人无所不在,我的爱人无时或缺。
    一刻钟后,诺亚才重新挺直起躯干。他从梦幻般的谵妄中真正苏醒,希望的火苗在他的眼底隐蔽重燃。但拜伦公爵就在附近,至少此刻,诺亚只能先任由他的爱情在眼前溜走
    林洛洛穿过剔透玲珑的六角玻璃穹厅,踏上府邸深处唯一一座回旋楼梯。猩红的壁毯与银白的裱框形成高低错位的布局,拜伦家族历代公爵的肖像沿着旋梯蜿蜒而上。
    她于是从第一幅肖像开始看起,初代公爵的脸孔与庄园内的雕像别无二致。她行过一幅幅肖像前,每一幅被绘入画中的公爵目光都穿越百年,用冷厉幽邃的眼神注视着这名外来者,以此不蒙尘于拜伦氏姓所背负的铁与血的荣光。
    直到她踏上最后一阶旋梯。在十六位公爵肖像尽头,并排挂着两幅当代拜伦公爵的人像。
    年轻的公爵戎装挂甲,腰佩金穗马刀,画中披风仍在猎猎作响;年长的公爵一身笔挺的黑青军服,坠在肩章上的金黄流苏和绶带上联排的银质勋牌熠熠发亮。
    林洛洛的目光从承载拜伦家族八百年历史的十六幅
    閱渎絟呅請椡:χróúRóúWú.Cóм肖像中收回,她安静来到走廊东侧尽头,敲响公爵的书房门。
    “进。”
    她于是推门而入,看见公爵伏案书写,没有抬头。
    书房内温暖如夏,林洛洛的毛孔仿佛渗出腾腾热气,但公爵没有丝毫失仪,仍身着花缎紧身马甲和深色呢料上装。
    她站在门前,借机打量起如今的公爵,发现拜伦公爵比肖像中更年长,也更成熟,更深邃;他岁月的航船正绕过盛年的最后一个岬角,在长达二十余年不曾策马沙场的时光中,他磨平了年轻的锋锐和盛气。
    但长久端坐高位的统治,令他颧骨线条更明显,使他眼神更锐利,不仅没有增加他的体重,也不曾影响他的冷静性格,相反还加深了他唇间的笔直线条,那代表着孤独的沉思和无情的决断。
    拜伦公爵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幽邃的眼瞳依然专心致志地审阅桌案上的文件。
    但林洛洛听见书房内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磁性的男音。
    “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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