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要纳侧妃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叁界。
    自上次陌子归从璇吾宫离开以来,已经半个月没有再来过。步然知道他是故意的。所以今日这纳妃的宴典,没有人来伺候打理,也是理所应当。
    妆镜台上一枝葱郁的花枝叫不出名,明黄的小花,如小旦捻指,对镜自照,颇有几分沉醉其中。但也不及镜子里的另一抹倩影,如火明艳。
    杜若本来选了一件天后正装的金红吉服,可是步然觉得太过招摇,让她换了另一件素色月白的简约款式。就连饰物也是能省则省,完全看不出来要去给新人立威的天后作派。
    不过好在步然天生丽质,饶是如此平淡的装束,也难以削弱她的姿色,反倒衬托出了她本身的芳华。
    “杜若姐姐,”一位仙娥推门进来,“宴典吉时快到,都妥了么?”
    “诶!快了!”杜若将步然一簇碎发绾至她耳后,又将妆台上的一只红玉髓的步摇插上,这一红一白的搭配,倒也相得益彰。
    “你看看怎么样?”
    杜若询问小仙娥,却半晌不见回答,转头才见她将步然盯得专注,似乎根本没听见杜若的问题。
    杜若碰了碰她的胳膊,“你看可以吗?”
    “哦,哦!可以!可以!”
    小仙娥被发现偷看美人,有些害羞,一张脸通红。
    “只是……”
    她再往镜子边进了一步,专注地看着步然的眉心,倏尔转身视着她道:“天族女子都有让丈夫在眉心描画花钿的习俗,娘娘虽还未正式举行大婚典礼……”
    “那……”步然迟疑道:“你帮我画?”
    “不……娘娘,这花钿上会带有女子夫君的气泽,在外人看来是夫妻和睦的表示。若是奴婢替你画……”
    “哦……”步然悻悻地收回了笔。
    陌子归现在正是阴阳怪气的时候,她又不能为了这件事跑去恭华殿。反正叁界都传她是天帝的弃后,有没有那个花钿又有什么关系。
    “那……”小仙娥知道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事,慌忙解围道:“时辰不早了,奴婢伺候娘娘动身。”
    天族大宫的正殿里,步然到达会场的时候已经是张袂成阴,本来有些嘈杂的人群看见她,都暗然地住了声。可是那些热辣的眼神,一颦一笑都是堪堪往她身上落的。
    “这就是炎族公主,炎帝之女?”
    “哪个炎帝?杀了哥哥那个,还是被弟弟杀了的那个?”
    “难得生得这副祸水样貌君上还不喜欢,入涿鹿快一年了,婚期迟迟不定。如今君上大张旗鼓纳个炎族的侧妃,不是有意要扫她的颜面?”
    几声讪笑稀稀落落,被大殿里的风吹得零散淡去,眼前忽然一阵乱簌簌的响动,整个宴堂似乎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突然静直站定了。方才还嬉笑打闹着的小仙娥们,左右使了个眼神,便再也没了声响。
    陌子归照例是一派肃穆的姿态,行过步然面前也是目不斜视。只是他身上那股清冷的兰幽草味道,像丝绸一样匝得流遍了她的全身。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快了一点。
    坐定之后,两人都没有说话。赤部派了使者出席,接受天帝的封赏,之后就是侧妃入殿觐见。天族祭司按照规矩做了仪式,将侧妃纳入天帝族谱,典礼就算完毕了。
    典礼过后就是宴席,新妃被引去了恭华殿天帝寝宫,天帝天后还要正襟危坐,接受众人祝贺朝拜,等待宴会结束。
    陌子归至始至终冷着一张脸,也没有看步然,自己一杯一杯地喝着酒。
    步然记得,他不爱饮酒。
    “君上,”步然抬手劝阻,“少喝两杯。”
    “哦?”陌子归没有转身,喉头微动,“本君多喝少喝,与天后有什么关系?”
    语气虽然是满是不屑,可端着酒盏的手却顿住了。
    “今夜还要行合宫之礼,喝醉了总归不好。”
    陌子归骨节分明的指,端着酒盏一紧,差点捏碎了那杯子。他好似充耳不闻,一仰头,将手里的酒又喝了个干净。
    这一幕,在台下看来,便成了天后好意劝导天帝,天帝不予理睬了。
    “君上。”
    步然见陌子归的反应,自觉说错了话,正要改口再劝之时,身边行来一人,是青帝苏怀翎。
    只见他将手里的一卷画册呈出来,微微看了步然一眼。
    这宴会之上向天帝献画像,除了推荐枕席之事,也没有其他可能了。看样子这青帝是见着陌子归终于松口,慌忙想安插个自己人去他身边,没事吹吹枕旁风什么的。
    可是,天后还坐在一边呢,此举未必也太不把她放在眼里。
    身边的陌子归怔了怔,微微挑了嘴角,伸手越过步然,将那画册接下了。
    接下来便是青帝和陌子归的谈话,步然仿佛一个局外人,越听越不是滋味。
    “臣妾今日身体不适,还请君上允许早些回宫歇息。”她随便找了个理由。
    陌子归的眼睛没有离开那卷画册,应了一声,挥挥手,以示恩准。步然也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只觉得浑身都不畅快,轻袖一拂转身进了背后的廊道。
    “娘娘,”她听见有人唤她,声音低沉,不像是熟知的人。
    她回头,一个面生小宫女凑到了她跟前。唤她的那一瞬,广袖之下的一只手快速地递给她一个小纸卷,然后埋头离开。
    “今夜子时,圣坛。”
    落款是赤焕的私印。果然,赤部趁着天帝纳妃的机会,派了人来接应她。
    步然摩挲着手里的纸卷,却回头看了看大殿中独坐自饮的陌子归。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未这样仔细地看过他。
    微晃的灯火下,他有些背着亮,捧杯低头。瘦削的面颊,眼窝里略有些憔悴的阴影,薄薄的嘴唇,边上有棱。
    他沉默的时候,会习惯性地用手去抚一抚几案上的一两根木纹,带着一丝阴郁。
    她突然有些心悸,赶快撇开了视线。
    打更的清锣响过叁次,子时已过,大小宫殿里的灯也都熄灭了大半。步然带着杜若,在黑夜的掩护下,行得匆忙。
    天族圣坛,离主殿很近,除了天族的祭祀和庆典之外,平日里没有人会去。如今这前殿欢庆的时刻,这里便如灯下黑影,更是无人注意。
    “吱呀——”一声轻响,她推开了圣坛的门。
    烛火昏暗的狭小房间内,一人起身望她。
    “公主?”那人似乎有些担忧,颤着声音唤了一句。
    “阿半?”黑暗中看不见人,但是听声音步然认出,来的人是赤焕身边的随伺,也算是与她自幼相识。
    黑影动了动,从暗处行出来,果然是阿半。
    他看清楚步然,松了一口气,赶紧从腰缚处寻出一枚小小的黄玉和一卷封印加持的密函,递给她道:“这是公子不言的信物和消息。”
    “赤焕给你的?”步然问。
    “不是,”阿半解释道:“杜若姑娘托人直接找的阿半,说公主不想通过赤长老,所以这件事只有阿半知道。”
    步然端摩了片刻那枚黄玉,是步言的信物不错。
    “你亲自见到他了?”她问。
    “没有,信物和密卷也是辗转人手才得到,为了确保安全,公子步言的行踪现在叁界都无人知晓。”
    步然将密卷取出,微光下缓缓展开。
    “嗖——”
    一支暗箭从窗口射入,以极快地速度穿过步然手中的密函,“咚!”地一声,密函被钉在了圣坛的木柱上。
    几乎是同一时刻,门外的杜若慌乱地推门而入,一双如水的明目慌乱。
    她颤着声音,半晌才将一句话说完整:
    “有……有人过来了……好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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