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易拜了叶千秋为师。
    自然是欢喜无比。
    在娘亲死后的这些天里,这可能是他唯一感觉到温暖的事情。
    偌大的侯府。
    满是勾心斗角。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如同那寒冽的冬风。
    师父叶千秋给他那冰凉的身体里,注入了些许温暖。
    师徒二人没有在秋月寺待多长时间。
    外面的寒风越来越大。
    天也变得阴沉下来。
    看样子,用不了多久,就要有一场暴雪落下。
    叶千秋带着洪易回到了城中,来到自己居住的南城花胡子街。
    花胡子街为什么叫花胡子街,这个叶千秋是不知道的。
    反正,花胡子街的左右四邻都是些普通百姓。
    一帮苦哈哈每天到了傍晚时分,就会聚集在街口的那棵歪脖子树下侃大山。
    叶千秋时常混迹在其中,他喜欢讲故事。
    给这帮人讲的故事,有人,有鬼,有神,有仙,还有佛,只听得附近的一帮苦哈哈是欲罢不能。
    时间久了,叶千秋的名气在花胡子这条街附近就传开了。
    人人都知道他故事讲的好。
    非常能聊,经常聊着聊着就把人给聊懵了。
    故而,有人给他取了个“聊先生”的美名。
    洪易这天不亮就出了侯府,去给母亲上香,他要给母亲守孝。
    但是,年纪太小,身上也没有多少银钱,又不能出府过夜。
    所以,他只能每天天不亮起来,到西山祭拜,然后再回来。
    这一通跑。
    早上吃的那点饭早在肚皮里消化的一干二净。
    叶千秋带着洪易到他常去的二蛋面馆,叫了一碗面。
    二蛋面馆,顾名思义,便是一个叫二蛋的人开的面馆。
    二蛋也喜欢听叶千秋讲故事,所以,对叶千秋很热情。
    一看叶千秋来了,便笑道:“呀,聊先生来了,聊先生您今天吃点什么面?”
    叶千秋笑道:“来碗汤面就行。”
    二蛋一听,也不二话。
    赶紧的叫媳妇儿忙活起来。
    他开的是夫妻店,夫妻俩操持着这个小店,生活也还过得去。
    要是雇人的话,就有些不太值当。
    毕竟,每个月店里的进项不算太高。
    能养活他们一家人,就已经是不赖。
    叶千秋师徒俩坐在了堂间的桌上。
    不消一会儿。
    一碗热腾腾的汤面端了上来,几颗花椒洒在上边、
    葱花、香菜放了不少。
    面上还摊着的一面金黄嫩白的煎蛋,让人又多了几分食欲。
    叶千秋把面推到了洪易面前。
    “吃。”
    洪易此时腹内已经是饥肠辘辘,哪里能够抵御住加葱煎蛋面的诱惑,
    单单是闻着那香味,就让他肚子不停的咕咕叫。
    他眼睛一亮,还不忘朝着叶千秋问道:“师父,您不吃吗?”
    叶千秋笑道:“我早上吃过饭了。”
    洪易也不再客气,拣起筷子,呼呼的大口吃了起来,吃的很是美味。
    叶千秋见他吃的高兴,还不忘提醒一句。
    “当心太烫了,不要吃的太快。”
    洪易嘟囔的回了一声“知道了,师父”,但还是没慢了多少。
    陈元见状,不由暗自感慨。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这话还真是一点都没错。
    七八岁大的年纪,理应还是在父母怀里承欢的时候。
    洪易已经饱尝了人心之恶。
    就在这时,从外面响起两声咳嗽声。
    只见一个道人走了进来。
    闻着那热气腾腾的味道,忍不住说道:“嗯……好香。”
    那道人头发花白,一身崭新道袍,看起来颇有几分道风仙骨的样子。
    二蛋看到有客人来了,急忙出来招呼。
    “客官,您来碗面?”
    那道人闻言,指着洪易的那碗面,说道:“给我来一碗这样的。”
    二蛋一听,笑道:“好嘞,您坐下稍等一会儿,我这就给您下面去。”
    那道人坐在隔壁桌上。
    还不忘朝着洪易问一句。
    “娃娃,这面是不是很好吃?”
    洪易正在大快朵颐,听到道人的话,口齿不清的回道:“好吃……好吃……”
    道人听了,满意的点头。
    不一会儿功夫,第二碗汤面端了上来。
    道人拿着筷子吃了几口,竖起大拇指来,道:“嗯,绝!”
    道人吃的很欢快。
    叶千秋在一旁提醒一句:“加上点辣子味道更美。”
    道人一听,也是直接照做。
    加了一勺子辣椒之后,再吃一口。
    道人脸上神色欢愉,朝着叶千秋说道:“嗯……真不赖……”
    道人吃着面,顺势多看了叶千秋两眼。
    这一看,道人就有些不淡定了。
    他眼中闪过一抹惊疑不定,朝着叶千秋问道:“小伙子,你今年贵庚?”
    叶千秋笑道:“你看我多大了。”
    道人看着叶千秋,是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说道:“奇了,真是奇了。”
    “从你的面相上来看,你也就是二十岁出头,可从你的气数来看,你的寿数最起码也在五百岁往上。”
    “小伙子,了不得啊,将来你定然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叶千秋看向那道人,想不到这道人倒是有几分眼力。
    这道人服饰崭新,一看就不是什么穷道士,花胡子街这一带没有道观。
    事实上,整个玉京城,也只有城外有一座玉京观,还是走上层路线的,和达官贵人们走动的比较勤快。
    一般,很少有道人到花胡子巷这一带来。
    叶千秋只是笑笑不说话。
    道人见状,继续说道:“小伙子,能否让我为你画一幅像!”
    叶千秋有些讶然,道:“为我画一幅像?”
    道人点头,一脸兴奋的说道:“我这人,看到了不得的人和景儿,就喜欢画上一画。”
    “你的神韵,状态,着实是令人赞叹。”
    “不画下来,实在是可惜了。”
    叶千秋道:“可是这里无纸无笔。”
    道人大手一挥,道:“不妨事,我这就叫人去取。”
    说着,只见那道人也不吃面了,直接大步奔出面馆。
    不消一会儿。
    道人回来了。
    身后多了两个小道童。
    两个小道童手里拿着笔墨纸砚。
    道人也不客气,直接让两个小道童将笔墨纸砚放好在一旁的空桌子上。
    然后,道人看向叶千秋,道:“怎么样,可以画吗?”
    叶千秋倒是想看看这道人的画技如何。
    当下,便点头道:“画来看看。”
    道人也不客气。
    直接开画。
    只见他提笔沾墨。
    挥毫而起。
    在画纸上洋洋洒洒,时不时看叶千秋两眼。
    很快,一个活灵活现的叶千秋就出现在了纸上。
    此时,洪易也将面给吃完了。
    面馆里,也没几个客人。
    店铺里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的看着那纸上的人。
    “像……真的是太像了……”
    二蛋从后堂走了出来,看着那纸上的画像,忍不住赞叹一声。
    叶千秋抬眼看去。
    那纸上的人像,的确是很像自己。
    就连神韵也有七八相似。
    这让叶千秋觉得有些意外。
    想不到这个道人的画功竟然如此出神入化。
    这时。
    只听得那道人朝着一旁的道童挥挥手。
    那道童立马心领神会,走到叶千秋这边。
    从手里掏出一大锭赤金来,放在了叶千秋的面前。
    叶千秋朝着那道人看去。
    道人笑道:“些许黄白之物,算是我画你的报酬。”
    叶千秋笑了。
    这事儿还是奇了。
    合着自己给这道人做了一回模特儿。
    这道人还真讲究,抬手就是一块赤金。
    在大乾,金子可不是一般人能用得起的。
    七成金是青色,八成金是黄色,九成金是紫色,而十成金才是赤*色。
    赤金,又叫做“药金”,是道士练铅烧汞,练金丹的一味药材。
    这种赤金,印成了钱币,一般只有皇宫才有。
    一般是皇帝、皇后赏给文武大臣,或者是后宫嫔妃的。
    这道人能用赤金,那肯定和不是一般的道士。
    再看那道人用的文房四宝也不是凡品。
    纸是松竹轩出的雪纸,那松竹轩的雪纸是经过数十道手续制作出来的,一百张最少都要二十两银子。
    砚台也是上等品,石质细腻润滑。
    墨是麝香墨,是上等的松烟掺杂了金箔,麝香,捶打而成的。
    这墨用起来,流畅无比,带有提神的清香。
    笔也是好笔,纯狐毛。
    这一套文房四宝,最少都要数百两。
    这道士画功无双。
    出手阔绰。
    在玉京城,出手阔绰的人不少,但出手阔绰,又画功出神入化的人物可是少之又少。
    不过,叶千秋只是笑了笑,信手将那一块赤金给收了起来。
    既然是给的报酬。
    那他不收白不收。
    他和这道人素不相识,没必要给他省钱。
    道人看到叶千秋收了金子,脸上的笑意更深。
    让道童收了画,朝着叶千秋拱拱手,面也不吃了,直接让两个道童收拾了笔墨纸砚。
    兴冲冲的朝着外面去了。
    叶千秋看着那道人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洪易在一旁和叶千秋低声说道:“师父,那道人好像是玉京城里大名鼎鼎的画圣乾道子。”
    “听说,这乾道子画艺通天彻地,他作的画,可以假乱真。”
    “听说有一次,他为京里的一位达官贵人画了一头老虎的屏风,那达官贵人将屏风摆在家里,结果有人进去的时候,乍一看以为是真老虎,居然给活活吓死了。”
    叶千秋闻言,朝着洪易看了看,笑道:“你怎么知道他是乾道子?”
    洪易道:“我听我娘说起过这人,刚刚我看他画的很像师父,而且,他用又是赤金,如果不是画圣乾道子,应该没人出手这么阔绰。”
    叶千秋笑了笑,道:“行了,别瞎猜了,吃完了没,吃完了,跟我走。”
    洪易闻言,微微颔首,道:“吃好了。”
    叶千秋带着洪易起身,和面馆老板二蛋打了个招呼。
    然后,出了面馆,朝着自己的小院行去。
    ……
    玉京城,大乾皇宫。
    作为大乾朝的中枢之地,皇宫就坐落在玉京城的正中央。
    也就是子午线上,皇宫坐北朝南。
    皇宫之外,是偌大的护城河,河上修建了许多白玉桥,地面也是白色石料铺成的,一块一块,平整如镜。
    偌大的皇宫,围墙城楼,高达二十丈,一色朱漆黄瓦,向上望去,脖子都仰的难受。
    外面巡逻的御林军日夜不停、轮流换班巡逻。
    这些御林军,个个铁甲披身,骑马垮刀,弓在马背,箭囊在后,宛如一个个的铁铸魔王,环视在皇宫周围,对每一个企图接近皇宫的人,都投出冰冷毫不掩饰的杀意。
    而皇宫里面,更是层层叠叠的大殿,宫墙,房屋,不知道有几千间。
    如果站在高处望整个皇宫,就好像是天上的宫阙,飞到了人间。
    皇宫无比的壮阔威武、富丽堂皇。
    不愧是掌握天下的中枢之地。
    在皇宫东面的偏殿之中,有一排排房屋,是内阁大臣们为皇帝分忧,处理朝政的地方。
    此时,日落黄昏。
    天色已经暗了下去,皇宫里面都掌起了灯笼,内阁大臣们也都回去休息。
    但是内阁之中,却还坐着一人,那人两鬓花白,浑身上下有一种大学问家的气息。
    他虽然两鬓花白,但是光泽的皮肤,深邃如星空一般的眼睛,却显示出了此人的超凡脱俗。
    此人便是洪玄机,大乾武温候。
    洪玄机是内阁重臣,深受乾帝杨盘信任。
    此时,他正在整理下面各个州府、行省送上来的奏折,他要选出重要的,呈给乾帝。
    就在这时,突然一阵脚步声音传来,门外掌值的太监高声叫道:“皇上驾到。”
    “臣叩见皇上。”
    听见太监在外面高唱皇上驾到,洪玄机立刻离座而起,走出屋子深深的躬下身子,身上宽大的锦服都拉扯到了地面。
    “爱卿免礼。”
    一个十分温和的声音传了进来。
    只见一个戴着九龙金冠,金冠上面镶嵌葫芦大楠珠,身穿明黄袍子,脚下锻靴的老者,走了过来。
    这个老者也和洪玄机一样,两鬓微微的斑白,面如白玉,气息旺盛,步履四平八稳,浑身上下,有一股掌握天下的气度。
    这老者,便是乾帝杨盘!
    “玄机不用多礼了,朕是用过晚膳后,随便散步走到了内阁殿而已。”
    “这些天,朕升你为太师,主管文宰,你的事情又多了一些,每天都要忙到半夜三更,倒是苦了你了。”
    乾帝和颜悦色,好像是对一个知心朋友般的说话,显示出了君臣之间亲密无间的融洽。
    “臣自幼打熬得一身好筋骨,这熬夜倒也算不了什么,为国分忧,为君减劳,这是臣的本分。”
    洪玄机起身之后,恭敬的回答。
    “不要君臣奏对,这又不是在朝堂上。”
    乾帝轻轻摇摇头,示意洪玄机不要拘谨,放开一些。
    “咱们闲聊闲聊,朕现在老了,时常会想起年轻的时候。”
    “还记得十几年前在青杀口,咱们两人被大军围困,你背着朕逃进山中,云蒙的太师宇文穆孤身来追杀我们,你身受一百多处刀枪箭伤,还带着亲兵和宇文穆交手。”
    “最后是你和太上道的梦姑娘联手惊退了他,令朕每次想起来,都心思激荡不已,当年咱们君臣是肝胆相照,打猎烤火,如今却怎么多了层隔阂似的。”
    “前两天,朕听说梦姑娘病逝了,你怎么也没和朕说一下。”
    “当初,你和梦姑娘结为百年之好,朕还是很高兴的。”
    “本来朕想给梦姑娘封个诰命的,但是你却拼死辞掉,朕也只好作罢了。”
    “现在,梦姑娘不在了,要不,朕给她追封一个诰命,也算是朕全了你们一场夫妻情分。”
    洪玄机闻言,当即躬身说道:“陛下,万万不可。”
    “君臣礼法,不能不尊,臣身为太师,掌管天下文事,当为天下群臣做表率,不敢和人臣嬉笑。”
    “梦冰云是太上道传人,又是青楼贱籍出身,她生前臣尚且不敢给她诰命,死后便更不敢。”
    “给她封诰命,着实是会丧乱礼法,为群臣所诟病。”
    乾帝杨盘一听,当即说道:“你啊,你啊。”
    洪玄机继续说道:“说到道门,臣还是要劝谏一句。”
    “道士是方外化民,以鬼神修仙的邪门歪道蛊惑百姓,又不从事生产,不尊礼法,天下稍微动荡,他们不但不会为君王守节,还会生出异心,动摇江山社稷。”
    “臣还请皇上取缔册封的太上道,方仙道,正一道。”
    洪玄机一脸恭敬,说的都是忠心体国之言。
    让乾帝杨盘无话可说。
    过了一会儿,杨盘才说道:“这事你说得对,道门的那些人,在天下动荡的时候,他们的确不会为君王守节,甚至还会依附新的势力,企图把持神器,左右人君,这点殊为可恶。”
    “不过道门之中高手众多,要取缔他们虽然不是难事,却要防止他们狗急跳墙,眼下也只能安抚着,这事得从长计议。”
    洪玄机闻言,也不好多言。
    “你们都退下!”
    这时,乾帝突然挥了挥手,身后的护卫太监全部都退出了百步之外。
    “朕让你查的那件事,查的如何了?”
    乾帝脸上闪过一抹凝重之色,朝着洪玄机看去。
    洪玄机听到这话,当即说道:“皇上,臣仔细查找了大半年,还是没有半点线索。”
    乾帝道:“自从一年前,朕在皇宫之中再次感觉到那人的气息之后,朕就一直觉得有人在暗中窥探于朕。”
    “只是那人的敛息之术太过厉害。”
    “朕和宫中的诸多高手,竟然无法找到他,也不知道他藏匿在宫中的什么地方。”
    “或者,就如你所言,那人或许根本不在皇宫之中隐藏着,而是在玉京城中潜伏。”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除了皇宫藏经阁中留下的那一根头发,竟然一点别的线索都没有。”
    “有这样一位神秘强者隐藏在玉京城中,朕着实是心中难安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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