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邻 作者:蓝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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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下一个昏迷,一个虚脱,也是棘手。

    “老船家,此地应有馆舍,你可知在何处?”

    赵启谟望向前方,是一处居民聚集区,必然有馆舍。

    胡瑾的船追着王家船离去,还不知几时返回,而李果伤成这样,自己现下身体也不大舒服,需找个地方安置。

    “就在前方有家舍店,我领你过去。”

    老杨想搀扶赵启谟行走,赵启谟摇头拒绝,他打起精神,迈开步子,跟上小杨。老杨则随在赵启谟身后,看着他步子迈得大,可人也有些头重脚轻,真担心他一会昏迷,也不省人事。

    南澳,有百澳之称,此地澳口众多,日夜有渔船、海船到此停泊。此地原本只住些渔户,自给自足,随着日渐频繁的商贸,渐渐有酒肆,有舍店,有食店,也有妓馆。

    老杨带着赵启谟来到一处舍店,赵启谟赁下一间房,还吩咐店家烧火盆,煮热水。老杨看他思绪还很清晰,想着大概无碍,便也就差遣小杨去唤郎中,自己则出去看船。

    清晨,雾气并未消散,整个天空也为乌云笼罩。天气阴冷,海风低沉呜咽,老杨直觉是要刮大风。赶紧去看看自家的船拴好没有。

    赵启谟这边,李果已安然躺在床上。他一身脏污的衣物,被赵启谟小心翼翼脱下,堆放在一旁。在为李果脱衣时,赵启谟也顺便检查衣服遮掩之下的伤,体无完肤,简直触目惊心。从背部,到腰间、腹部、大腿、手臂等,无一处不呈现出淤青,这些伤看着像似用木状的工具击打,下手很重。赵启谟轻轻碰触李果乌青的肩膀,把他披散在肩上的发,收拢到耳边。赵启谟未曾见过将一个人打成般惨状,他想李果挨打时该是有多痛苦,有多恐惧。李果虽然卑贱,可他也会痛,也会哭,是何等冷血,要这般凌虐他。

    哪怕此时躺在床上,毫无意识的李果,他仍是将手脚缩起,想将自己卷成一团,这是人受外部打击时,无助寻求保护的姿势。这样的模样,令人心疼。

    他独自一人被丢到货舱底下,在那漆黑、肮脏的环境中,想来也曾绝望地哭泣过。

    赵启谟拧起湿巾,擦拭李果的脸庞。稍微碰触到李果额头那道伤口,李果便疼得皱眉,说着含糊不清的呓语。赵启谟停下擦拭的动作,他安抚李果,用手轻拍他的肩。

    脸庞、脖颈、还有因沾染血液粘成团的发丝,甚至是脏污的十指,赵启谟逐一擦拭。赵启谟从未伺候过人,但他动作细致,十分有耐心。

    李果偶尔因为疼痛,会稍微做反抗,大多时候,他都很安静。

    水盆里的清水,逐渐发红、浑浊,房中的血腥气也越发浓烈。赵启谟端起水盆,将污水倒往屋外,换上清水,再端回房中。

    躺在床上的李果盖着被子,原先脏兮兮的脸已擦洗干净。他的睡容祥和许多,先前紧皱的眉头,也得以舒展开。

    赵启谟手捂李果额头,仍是烫手。李果仍在发烧,万幸的是,他额头上那道口子血液凝结,不再流血。

    小杨去唤郎中,还未回来,恐怕那郎中住得远,一时半会还来不了。

    赵启谟解开香囊、佩玉,取下革带,他脱去穿在最外层的紫袍。紫袍之中,是一件香色的褙子,褙子里边还有件白色的衫子,这衫子里边,还有件黑色贴身的上衣。他穿得多,也讲究,衣服一重一重,不似李果,单穿一件夹棉的褙子,褙子内便是贴身的衣裤。

    织金的紫袍平放在椅子上,而后搭上香色的褙子,赵启谟外穿白色衫子,他挽袖查看自己手腕上的伤。

    那是一处刀口,横切在手臂上,皮肉外翻,几乎深可见骨。

    看着它,赵启谟额上的冷汗再次渗出,他心里也是慌张。他从未受过这样严重的伤,他自小受到很好的保护,连磕过、碰过都不曾。

    先前只着急将李果背下船,并未留意自己伤成怎样,也忽略了伤口的疼痛,此时看到,才觉心惊胆战。

    咬牙忍痛,拿巾布沾水,沿着刀口将血迹拭去。而后,想撕裂褙子,撕出条状,好包扎一番,奈何衣物料子太好,又结实又柔韧,根本撕不开。最终只得捡李果的腰带,用水洗净,缠在自己受伤的手臂上,姑且做止血用。

    做完这些,赵启谟爬上床,挨着李果躺下,他没拉李果被子,只盖着一件织金锦袍。

    昨夜一夜未眠,长途奔波,又被雾水一身浇泡,本已寒气入体,再兼之在船舱背负李果劳累,再兼之被划伤手臂,失血许多,这番痛苦叠加之下,向来养尊处优的赵启谟不只是疲惫不堪,四肢酸楚,他还头晕发烧。

    躺在床上,赵启谟挣眼望着窗外,不知何时起,外头烟雨蒙蒙。

    听着雨打屋檐的声音,赵启谟昏昏欲睡,但他还是强打精神,想让自己保持清醒。

    赵启谟的身边,李果安然睡着,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赵启谟低头打量李果,李李果脸上带伤,模样可怜,惹人怜悯。哪怕是在伤病中,李果的模样也颇为动人,他眉尾细长秀气,睫毛浓密,有着小巧、轮廓精致的鼻子,双唇则因为发烧而呈红,像似咬了胭脂。赵启谟的手抚上李果脸庞,他用手背轻蹭李果淤青的脸颊,目光则是落在李果的唇上。

    在每个落海的梦境中,这样一张脸,总是在眼前放大,仿佛就将贴上来。赵启谟此时,已明了梦中那份神秘而浮荡的情感。可他并不慌张,也似乎没那么恐惧,他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收回。

    什么都没开始,什么都不会结束。

    一路被拖进深处的货舱,途中李果曾醒来,并且竭力挣扎,因此没少挨王九和猴潘的拳打脚踢。待李果奄奄一息,两人才丢弃李果,满意离去。这两人离去同时,也带走唯一的光线。

    四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李果躺在地上无法动弹,他或许哭了,或许没有,李果分不清脸上是血是泪。他虚弱得无法去崩溃地嚎啕大哭,只是似有若无地抽泣。

    人在孤立无援,病痛难受的时候,特别脆弱,李果多希望能有个人来救他,然而他知道无望。他在王鲸船上,王鲸船在海上。没人知道他被王鲸劫走。

    李果缓缓将手脚缩起,用手臂把自己抱住,像似有人在拥抱他,庇护他。

    迷迷糊糊中,许多往日相熟的脸庞在眼前晃过,有娘、有阿七、有果妹、有小孙、有掌柜,还有瑾娘,还有启谟。

    唯有启谟的模样从年幼到年少,在瓦肆,启谟说:有何不可,他一把折伤王鲸的手臂。端坐在楚和茶坊里的启谟,他说:你果贼儿,不会一辈子当伙计。

    李果想着赵启谟的脸,想着他午后出现在珠铺的情景,暖暖的晚霞,洒在他身上,赵启谟脸上绽出笑容。

    这仿佛便是药了,能缓和李果身体的疼痛,安抚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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