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衣愈加恭谨:“世子若不愿,我自然会接手。我虽然没有世子那些手段,让玄序脱层皮讲真话的法子也还有一两个。”
    李培南淡淡道:“还轮不到你来管闵安的私事。”
    非衣抬了抬手:“如此更好,就交付给世子了。”
    李培南唤住要走的非衣:“后面出了事,你也需分担一些罪责。”
    “好。”
    两人站着交换了消息,从出生到此刻,第一次达成了一致意见:对付玄序,护好闵安,先按下父王打伤闵安左肩的事由。
    李培南唤人去请的萧知情,刚从军医手中转醒,就得整理衣装去陪侍楚南王。她上了楼,洗手熏香,为李景卓泡了一壶新茶,再陪着他说话。
    李培南就落得个便利,派厉群去请戏班子,再走进了闵安的竹屋里。
    ☆、第64章 讨取欢心
    闵安一回到竹屋,玉米就扑过来,吱吱叫着。闵安以为它饿了,抓瓜果过去,它却不吃。他仔细看了看它手舞足蹈比划的意思,叹口气说:“哥哥只是个杂役,不能帮你报仇呢。将军生得名贵,掉一根羽毛都要抵当百两银子,你打架输了就输了,不要再去招惹它,懂了么?”
    玉米吱地一声尖叫,抗议闵安的安排。闵安怕它去寻仇,用链子捆牢了,单手拎起斧子劈竹子,想给它做个围椅。玉米不停地尖叫,在竹筐旁走来走去,闵安被它吵得烦了,刚松开它一下,它就一溜烟地跑出去,再过两刻钟才带伤跑回来,手里还抓着一根白羽毛。
    玉米将羽毛献宝似的递到闵安跟前,乐得直跳。闵安看见它前掌被啄得秃了两块毛,还带着淋漓血迹,心疼不过,抱着它险些掉下泪来。
    “为什么你也要受欺负?跟着我就没个好命吗?不是死就是伤的……”闵安的心里堵着一堆烦心事,还没缓过神来,难免有些伤感。他摸出去瞅了瞅动静,见狸奴看管鸟舍十分松懈,回头又跟玉米商量:“世子爷我们是打不赢的,不过我们可以想个法子报报仇,你说是不?”
    玉米仍是叫。闵安在竹屋里转悠了一圈,将自己骑马练球所用的软甲翻拣出来,剪开成三块,给玉米做了一个皮头盔和一对皮手护。玉米看着新衣装,更是乐了,刚穿戴上特制盔甲,一袭锦衣的李培南就翩翩走进门来。
    闵安心想这可不好,做坏事要被抓了现行,他怎么走进来也不先敲门,真是爷的脾气……闵安朝玉米摆了摆手,唤它躲藏下,李培南一双明朗的眼睛掠过来,看见椅上搭着沾了血和猴毛的手巾,再看看玉米的装扮,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闵安有些难为情地站着不说话,李培南倒是先开了口:“玉米回去寻仇,怎能不带上武器,不如拿一根小矛在手里。”
    闵安以为李培南在讥笑他鼓捣的事情,脸色羞愧,低头说道:“公子别生气,玉米武力低下,决计打不过将军,我才想着给它整治一套护身的东西。”
    李培南不答话,转身利落地忙开了。他先去院子里削了一根竹子,用小刀雕刻顶部,做出尖刺,想了想,又压着刀身将尖刺磨钝了几分。他回屋里对闵安说:“取两条绢带来。”闵安左右找了找,没找到,窘迫地摇手。
    李培南索性走到闵安身旁,说道:“站着别动。”闵安记得前番两次,李培南都是要他不准动,然后在脸上偷亲到了两口,心里更紧张了,不由得抬起两只手护住了脸。
    李培南冲着闵安笑了笑,笑容还没落下嘴角,就伸手抽走了闵安的腰带。“下次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闵安咀嚼到话语的意思,心里又羞又恼。他发觉在无人处对着李培南时,完全不是李培南的对手。即使在人前,他仍然不敢反抗他,任由他一次次耀武扬威地欺负自己。
    闵安跑得远远的,对着屋角站着,眉眼间颇有些无奈之色。李培南将绢布腰带剖开,给竹矛绑好灰缨和把柄,塞进了玉米手里。至此,玉米全部武装妥当,就差跨上一只小猞猁做战马去沙场上厮杀了。
    李培南问:“你这主人不去看看么?顺便还能赌上两局。”
    闵安好奇不过,回头瞧了瞧,心下又觉不妥,忍不住说道:“公子这样做,不是助长了属下玩物丧志的风气么,破坏了规矩就不好了。”
    李培南将玉米拎到竹筐里,淡淡道:“自碰上你那日起,我这府里还有规矩么。”一句话说得闵安汗颜,禁不住心里的内疚之情,他又慢慢地跟在李培南身后走向了鸟舍。他被罚得多了,渐渐屈从于严威之中,也曾努力去遵守各种条规,没想到世子爷现在竟然变了性子,要陪着他玩闹。
    一路上,闵安都在小声劝着,请李培南不要将猴子把戏当真了,该怎样严肃就应怎样严肃。此后,李培南的确依从闵安的意思,一直很严肃,不苟言笑,端出的气势也如往常一样强盛,人不说话,往鸟舍前一站,个个侍卫的眼睛都望着他,似乎得到了无声的昭令一般。
    闵安紧挨着柱子站着,可以伸出头打量到所有的情况。李培南拎着竹筐,向门口排得齐整的侍卫队说:“行馆里久无消遣,今天给各位一个机会,看看家宠飞禽博乐。”
    李培南的语气很淡,脸色雪清,下令处置犯错属从时也是这样的态度,大家依照往日的心领意会,以为自家公子是来责罚他们私相游乐的,纷纷表示绝无赏玩之心。只有队长张放看见闵安是跟在公子身后来的,且好奇不过的样子,就拨开众人走出来,嚷道:“怎能光看不乐呢?我提议给公子下彩头!”
    众人不由得看向张放,眼神里齐齐带着异讶之色,就在他们认定张放会挨严惩时,李培南从容答道:“好主意。”
    张放嘿嘿笑着,拿出常用的赌盒,走到侍卫们面前,哗啦啦摇响着铁片筹码:“下押,下押。”
    李培南放下竹筐,玉米穿着铠甲手持小矛跑出来转了一圈,来了个精彩亮相,然后又钻进了筐里。侍卫们纷纷翻开腰包押注玉米,待李培南抬起眼意味深长地看过来一下,他们又醒悟过来,将筹码押到了将军那边。
    李培南回头问闵安:“我代你下一个?”闵安仍然嗅不准李培南突然变了脾性的风头,连忙摇手,李培南却当没看到似的,将一枚名贵的玉佩丢进了铁盒,吩咐张放将筹码记在闵安头上。
    闵安踮脚看了看玉佩,突然觉得眼熟,如果没记错,这块玉佩的主人应是非衣,先前在清泉县衙镇压囚犯动乱时,非衣还曾借出来一次。
    闵安两次关注这块玉佩,也是有一番道理。五岁时,爷爷将他带到海外岛屿上参拜太皇太后,他那会儿还是小女童的装扮。太皇太后见他白白胖胖的样子,心喜不过,当即就要他做皇孙媳妇,根本不计较爷爷的言语阻拦。太皇太后听说他已经许了衣胞亲后,仍然执意挽留,对爷爷笑着说日后若是反悔亲事,可凭着她亲手传下的一块寒蝉玉作约信,将小娃娃许配给持玉的那个皇孙。当时他年幼,依稀记得海边有两道笔挺的影子,一大一小,穿着富贵,应当就是太皇太后说的皇孙了。
    多年后,他已忘了往事,若不是父亲将他托付给师父,师父又转述了这桩未成文书的约定,他当真记不住轶事点滴。非衣当时也年幼,和他一样,忘记了这回事。
    可是李培南那时已有……闵安一阵推算,已有十二岁,受爵在身,小小世子爷模样,恐怕还记得太皇太后的笑谈……他想着,既然李培南什么都不说,那他还不赶紧蒙混过去,当成没有这回事啊。再说了,太皇太后是笑谈,据闻爷爷当时也没应承下来,怎样算得真呢?
    闵安想着想着,心下安定了不少。他自然不知道李培南为了换来这块玉,向蒙在鼓里的非衣许下便利,听从他的主张去做两件事。李培南多留个心眼,为防意外,又向非衣约束完成两件事时限不超过一月。非衣一听能大大方方地驱使世子爷为他做事,且不计奴役之嫌,带着一些好奇心,问了问李培南为什么会青睐起一块玉来,李培南就回答说可以解百毒,送给闵安防身。非衣想了想,果然交出了玉佩,被李培南以他的名义转交出去。
    李培南向非衣要来君子承诺,此后不得以玉佩主人自居,非衣秉持君子之风,也答应了这条附约。李培南将自己寝居搜检一番,拿出许多珍宝送给了非衣,珊瑚树、孤本字画、避水衣不在话下,从未这样和颜悦色过。
    鸟舍这边,赌局正式开始。
    玉米一见将军,大有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气势,捏着竹矛就戳了过去。它与利嘴坚爪的将军游斗一刻,又要败下阵来,回身朝闵安吱吱叫。闵安站在李培南身旁,后面还拥簇着诸多的侍卫大哥,哪敢露出一点出千的意思,正掀开嘴唇用猴子话告诉玉米“抓链子”“掐住将军死位”时,李培南抿嘴呼哨一下,将军听到声令,立刻收住翅膀不动了,玉米跳出来举矛就刺,终于戳到了将军的身子,伤得它哀鸣不已,从而在众人面前取得了第一次大胜利。
    侍卫们拖长声音唉地叹气,不知为什么,闵安听了之后很高兴。他抗拒不收赢取的银子,李培南将玉佩拎起来,递在他手里时,说得极为清楚:“你不收他们的银子,是为看不起;再不收这块玉,是为忤逆主家,劝你要想得清楚些。”
    闵安不敢在众多侍卫面前既看不起又忤逆李培南,收了寒蝉玉,听从他的吩咐,将玉佩贴身戴在了脖子上。
    走回竹屋后,闵安看看一旁乐不可支的玉米,又想到家宠代自己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阴郁心情就一扫而光,禁不住笑了起来。李培南就是料定他会高兴,所以紧跟着要求给他换药,趁机再不动声色地说些小话,罔顾他的颜面是否招架得住。
    闵安渐渐回过神来,突然意会到,世子爷这是在实践言诺,就像上午说的“为了讨得你的欢心,我愿意做任何事”。他猛然想到这句话,心底又警醒起来,拒绝了李培南的换药要求,直到李培南板起脸命令他坐下,他才不情不愿伸出了手臂。
    ☆、第65章 波折
    李培南托着闵安的手臂,还没动作,闵安就咝地一声吐气,待李培南要卷起他的袖子时,他竟然开始轻抖着身子,仿似被牵发了伤口一般。
    李培南看着闵安:“我知你伤痛在左肩上,手臂伸直些,让我上好药。”
    闵安纳闷,他是怎么看出肩伤的?就扭过身子去,将衣袖小心卷起,像往常一样用布带系紧了,确保不露出多余的一寸肌肤后,才伸出小臂给李培南看。
    李培南的目光落在闵安紧实的扎口处,顿了顿,他才抬头说道:“防得这样严实做什么,难道还怕我亵渎了你的清白男儿身?”
    闵安欠欠身答道:“多有不便,请公子谅解。”
    李培南明白闵安的不便,未再坚持,将夹板取下给他敷上了焐热的药膏。闵安始终别着脸不说话,若是李培南的气息稍微拂近了些,他还必定要退后一点身子,与李培南拉开距离。
    李培南奇道:“我又不能吃了你,何必这样生分。”
    闵安还是不答话,抿紧嘴淡淡皱着眉,只把负伤的小臂伸着,那模样极为抗拒。李培南看着他的表情,越发明白是自己迫得急了,让他适应不了,还陡然生出了排外之心,那么后面的接近需要缓和一些。
    闵安捱过了整个上药过程,整理好衣袖,退到一旁站着,听李培南问:“肩头的伤呢?”他就摇手,坚决不让李培南看他的肩伤了。
    李培南又想,他一直穿着男衫,认为自己是儿郎,这也是迫切需要医治的毛病。闵安没听到随后的吩咐,安静站在窗前,打量竹篱外的动静。玉米穿着盔甲跑过去,又拖着竹矛昂首阔步走过,样子神气十足。
    李培南看见地上散落的竹片,拿过小斧整饬起来。闵安手笨,给玉米做的围椅只搭了个框架,底下还缺椅片和滑轮。李培南细细修缮余下的部分,还用砂纸将竹片边缘磨得光滑,剥去倒生的毛刺。闵安回头看见堂堂世子爷竟然能整治这些手工活儿,还是很吃惊的。他走过来蹲在竹椅前,由衷说道:“谢谢公子。”
    李培南坐在椅上不慌不忙地削竹片,手指稳定,袍底堪堪拂到地板,依然不染纤尘。他的身姿闲适,模样也与平时的冷峻大不相同,闵安看进眼里,才敢蹲在一旁与他寒暄几句。
    闵安说:“公子不必亲手做这些事,白白耗费了工夫。”
    李培南转头看他:“心里感激么?”
    闵安点点头。李培南又说:“以身相许就好了。”
    闵安默默地挪开一步,离得椅子远了些,抬袖擦去了额上的汗。李培南还是在看着他,问道:“肩伤痛得出汗?”
    闵安的左肩的确有些隐隐作痛,今天的药膏还没敷上,外面的天似乎就变得闷热了些,引得他整只手臂酸麻不已。他怕李培南还要提亲手上药的事情,避重就轻说了说:“晚上好像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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