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全权处理便是。”
    易姜心中惊讶一闪而过,他毫不迟疑便这么回答了她,便是放心让她独自与白起接触了。
    房中烛火朦胧,公西吾微醺,一进门就躺去了床上。易姜亲自给他擦洗了手脸,温柔体贴。待忙完便除去外衫躺在他身侧,偎进他怀中。公西吾就势搂住她,安安心心地闭眼入睡,自然而然。
    白日同朝议事,夜晚共榻而眠,默契天成,相濡以沫,神仙眷侣也不过如此了。
    ☆、第65章 修养六四
    做了下卿之后,易姜的事情多了起来,每天出入书房的时间也多了。
    以往一手培植的眼线终于再度与她搭上了联系,天下各地的消息都纷至沓来,她也终于没了前段时间那种被蒙住眼睛捂住耳朵的感觉。
    几乎是第一时间她就写了信给白起,信由少鸠送去赵国,再由身在赵国的东郭淮接应,这样送往秦国会更快。
    眼下情势变化最大的还是秦国,白起和范雎如今已经势同水火,秦国将相不和,秦王也头疼,而这无疑给了赵国喘息之机。
    赵王丹似乎直到此时才得知她嫁给了公西吾,竟然命人补送了贺礼过来,大有重修旧好的架势。易姜却退了回去,她知道赵王丹只是想要齐国的资助,而她根本不愿意搭这个桥。
    也许公西吾说的是对的,感情的确毁了她。假如她能和公西吾一样理智冷漠地看着世事变迁,甚至主动推进它,自己就根本不会陷入现在的困局。
    所以情这种东西,不如戒了的好。她觉得自己跟以前的赵国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
    天气越来越暖和,阖府上下渐渐换上了薄薄的春装,往来穿梭都是一道道的丽景。
    公西吾早上起身穿上了轻薄的宽衫,似乎没有上朝的意思,转头问尚未起身的易姜要不要一同出去踏青。
    易姜整衣起身,跪坐到他身后为他梳发,一边道:“师兄就不怕我跑了么?”
    公西吾心思微动。他算无遗策,而易姜势单力孤,要跑是没可能的。何况之前故意以带她去见范雎来试探她,她也明确放弃了机会。不过此时听她这么问,他还是反问了句:“那你会跑么?”
    易姜揽着他,下巴搁在他肩窝上,望着铜镜里他的脸:“如果你对我不好,我自然会跑。”
    “哦?”公西吾微微笑了笑。
    她的手指刮拨着他瘦削的脸颊:“师兄,你不会嫌弃如今的我么?”
    公西吾不解:“为何这么说?”
    “你曾担心我因情误事,如果我对你用情太深,那岂不是要叫你失望了?将来在天下大局和你之间,我若选择了你,恐怕在你看来也是错的。”
    公西吾从没想过这种问题,他的时间都用在运筹帷幄、操劳国事上了,不会浪费在思考这些无关紧要又根本没发生的事情上,就算真发生了也会迅速做出判断和应对。
    “若是三年前我还会有这种担心,但如今你已脱胎换骨,行事有度,我相信你自有计较。”他的语调和平常一样没有起伏,和任何时候一样理智。
    易姜一点也不意外他会这么回答,其实她早已发现,他也就偶尔在床上才不太理智罢了。
    原本她也就是当做夫妻间的私话来逗趣着说的,公西吾这样的人,若是一下表现的太过安于现状,丝毫没有想过跑的念头,他可不会信。
    两人整装梳洗完毕,当真一同出门踏青去了。
    易姜也有完全放松心态对待公西吾的时候,比如此刻,穿着最普通的衣裳,与他一同走在淄水河岸。
    公西吾近来渐渐会照顾人了,不过到底清冷惯了,并不会有太多额外的情绪表达。易姜跟在他身后缓缓前行,觉得这样的踏青分明就是出来走路的,不过就这样的他会叫人觉得自然舒适,因为他这个人就是这样,改变了就不是他了。
    岸边草长莺飞,淄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远处河面上有人泛着舟悠闲地飘远,逆着阳光成了浮在河面上的一道剪影。也有不少达官贵人们的船只招摇而过,美人们拨鼓起歌,声音甜腻的挠人心痒。
    易姜忽然问公西吾:“师兄还记得当初我们在附近被困在机关里的事么?”
    公西吾停步,转身等她走到跟前,一边与她并肩前行一边点头:“记得,我本是想看你会不会急哭的,没想到你竟然一本正经地破其机关来了。”
    易姜有些惊讶:“你竟然会有这样的坏心思。”
    公西吾嘴唇轻抿,露出微微的笑来:“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罢了。”
    易姜抬手遮着阳光远眺河面,看到他人优哉游哉,不免心生感慨:“师兄,将来若是天下大定,你想做些什么?”
    公西吾摇头:“没想过,不过我倒是希望那一日能快些来。”
    易姜忽然冲他神秘地挤挤眼:“你听说过皇帝么?”
    “三皇五帝?”
    “没错,能结束这乱世的人,自认功盖三皇五帝,就能称作皇帝。”
    公西吾点头:“若真有这样的人,的确是功盖三皇五帝。”
    易姜闲扯完一转头,竟然发现却狐也在,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概是觉得不便打扰,直到被她发现才趋步上前。
    “没想到在此遇见公西相国和易夫人。”他恭敬地敬了一礼,今日却是着了中原士子钟爱的大袖宽衣,看起来将深刻的五官柔化了几分。
    公西吾道:“我们只是出来踏青,不想惊动旁人,魏使莫要揭露了我们身份。”
    却狐连连点头:“是是,方才听易夫人说到什么‘皇帝’,在下觉得甚为有趣,不知夫人可否再多说一些?”
    易姜原本是低声说的,没想到竟被他给听见了,这人耳力真不是一般的好。她讪讪笑道:“我一介女流,随口胡诌罢了,魏使莫要当真。”这种话私下说说就好,若是被有心人利用可就不妙了。
    却狐也不再追问,笑道:“今日碰巧遇上二位,不该叨扰,我改日再登门拜访,就请齐国扶助一事再与公西相国商议。”
    公西吾点头:“本相会在府上等着魏使大驾光临。”
    却狐又道:“关于如何扶住,我也拟定了一份文书,这是易夫人的提议,在下是不是先给易夫人过目一下?”
    易姜立即道:“不必了,有夫君在,轮不到我一个女子插手,魏使还是给夫君看吧。”
    公西吾的视线在她脸上轻轻扫过,稍作沉吟:“那就先给夫人看吧,我们夫妻,不分彼此。”
    却狐仿佛丝毫没察觉二人之间一场暗波涌动,点头称是,当即与二人约好登门日期,告辞离去。
    易姜笑着挽住公西吾胳膊:“师兄放心,我一定好好把关。”
    “嗯。”公西吾近来渐渐放松了对她的管束,她也没有任何出格举动,他的戒心是该放一放了。将她看得太紧,她反而束手束脚,无法放手做事。
    恰好过些时日朝中有春祭,公西吾心中思索,届时不妨也带上她一同前往。
    踏青第二日却狐就入府拜访,公西吾入宫未归,童子应门,事先得了吩咐,便请他去后院书房见易夫人。
    书房两方案席,里侧那方案前悬了垂帘,案头茶水正沸着,热气腾腾,发出咕咕的轻响。
    易姜跪坐案后,鬓发油光可鉴,钗饰素淡,着一袭水青曲裾,袖口挽着,露出白嫩的一截手腕。
    却狐进了门,隔着帘子见了礼。易姜请他入席就座,亲自奉了盏茶给他。
    却狐连道“得罪”,自袖中取了说好的文书,双手呈上。
    易姜撩开垂帘接过去,缓缓展开那卷竹简,不过一瞬便抬头朝他看了一眼,声音微变:“这便是魏使拟定的计划?”
    “是,敢问夫人有何见教?”
    “太过潦草了些,魏使做事未免有些不负责任吧。”
    “这……”却狐有些焦急,不顾礼仪便朝前探了探身子:“易夫人再仔细看看,在下是当真用了心的。”
    门口站着的童子原本觉得他这模样在堂堂相国夫人面前有些轻浮,但见二人因公事议论的热烈,也不好插嘴,只好别开脸望着别处,当做没看到。
    却狐稍稍歪了歪身子,手指透过帘子指了指竹简上的文字:“易夫人看这里,在下写的难道不够详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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