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济民此时回过身来,低头看着车芷兰说道:“芷兰,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我母后当日是病糊涂了胡说的,还是真的怀了身孕,可是我,却总忍不住将这个当做真的,有时候看着穿红衣服的小女娃一摇一摆的走着,都会不由自主的多看两眼,芷兰,自从父皇娶了崔氏后,我心里曾经经常怨怼我的母后,和崔氏相比,她是那么无能,那么软弱,连郑太后的人当着她的面将我手上的吃食夺走,她也只会默默垂泪,养在崔氏膝下十来年,我总觉得已经将我母后悉数都忘了,可唯有这件事情,却总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芷兰,崔氏说过我脾性其实很像我母后,呵呵,现在想来也是,我也的确也是无能之极,连累的你也落入今日的境地,难怪你......”
    车芷兰一听这话,心里不由一紧,她仰头凝望着李济民,嘴巴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千头万绪的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等她好不容易开口叫了一句“殿下”,这地道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回响。
    两人俱是一惊,对视一眼后便急忙站起身来,车芷兰刚一站起,便弯腰将地上那件内监的外褂扯在了手里,而后便直接披在了自己身上,她扭身看着李济民道:
    “殿下,咱们此刻不如分头行走,我往那皇城外的通道去,你干脆冒险再回崔良娣那里吧......”
    车芷兰说着话便想探手去摘李济民头上的纱帽,李济民劈手就将她挡了回去,又一把将车芷兰扯到了自己身前,紧紧的裹挟住了,俯首看着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
    “太子妃车氏,你便是一直如此看我的,对吗,一遇到什么危机,我便会把你推出去不顾,甚至要你替我去送死,我知道,我当初娶你是利用了你的身份,是拿了你来拉拢军中的关系,若是你有的选择,你是定不会想嫁于我的,对吗?你勉强的做着这个太子妃,做的一丝不苟,尽职尽责,可是心内,却是一直这么的看不起我,嫌我无能无用,无法护的你周全,你甚至连一丝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便将我拒之千里,不愿意对我用一点点真心......”
    车芷兰从未见过李济民这副情状,他眼中的痛楚灼的她胸口一疼,他双臂钳制的她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了,车芷兰头脑昏昏沉沉的乱成了一片,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便又被李济民狠狠的一把甩到了自己身后,又顺手一下扯下了她身上内监的褂子。
    李济民也不回头看她,只喘着粗气沉声说道:“你也不用再东想西想那些没用的了,如今再往哪里跑都是一样的,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死也死的漂亮些。”
    车芷兰脚下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了,她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鼻子一酸,眼前便有些看不清楚了,她呆立片刻,便猛然冲上前,展臂用力从身后紧紧抱住了李济民。
    李济民扎着手站在那里,被她环住了仍是一动没动,脸上仍是满满的悲怒,他缩回一只手抓住了车芷兰的右手,稍微使了点劲,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扯开,车芷兰并不松手,却是更用力的将他死死抱住。
    李济民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刚才,是我过分了,你又何错之有,是我失态了,芷兰你莫要怪我,也莫要再怜悯我了,你这样,我心里更加难受......”
    车芷兰趴伏在李济民的背上仍是不放开,突然闷声说道:“殿下要我的真心,殿下可要的起吗?我车芷兰的真心要么不给,给了便不许再还回来,给了便是全部都给,不留一丝半毫......”
    李济民身子一僵,一双手却是不由自主的抚上了车芷兰的双手,顿了顿才说道:“我的心,你还有什么不明白吗......”
    “是殿下你不明白,若是想要芷兰的真心,便没法再享受华良媛的满心倾慕,也不能再对崔良娣怜悯有加,只能全心全意的对着芷兰一个,殿下,你给的起吗,你真的想要吗?”
    李济民从未听说过车芷兰这般的语气,不是宽容体谅的,不是精明强干的,不是淡然冷漠的,却带着近乎蛮不讲理的热烈与决绝,他心中突然像是要炸开了一般的难受,一转身便将车芷兰一把揽在了怀中,紧紧的抱了一会儿,才低头来回轻吻着她的额头与眉眼,又伏在她耳边轻声喃语道:
    “芷兰,是我的错,是我任性惯了,是我只顾着自己,只知道一味的怨怼你,却连你是什么样的珍宝都弄不清楚......”
    车芷兰此时也早是泪流满面,她将自己深深的埋在李济民的怀中,耳边是他细细的低语、鼻端满满都是他的气息,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一般,再也不想动弹了。
    他们身后,是越来越清晰的杂沓的脚步声,和刀剑划过墙壁所发出的刺耳声音,更有低沉的人声在地洞内嗡嗡回响着,虽听不清楚在说什么,但却像野兽的低吼一般缓缓的逼迫了过来......
    “三哥!三哥!”
    突然,在一片嘈杂声中,李济民一下听到了一个熟悉而遥远的呼唤,他猛地抬起头来,嗖然瞪大了双眼。
    ☆、第240章 报应
    时间,已经到了寅时中,可吴青岩那里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红木四角托架上,薄荷叶细檀香眼见又要燃尽了,一旁伺候的宫人连忙上来赶在灭烟之前换了一根,崔泽芳默默的看着她的动作,心一点一点的直往下沉。
    整整五个时辰了,这整个皇城已经被翻腾了快整整两轮,居然还没找到李济民,而卫家的府军却已经将大明宫围的死死的,虽打着清剿安南王叛军的名义,却已经在各处和金吾卫、羽林卫的人缠斗在了一起,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计划中相差的太远了。
    崔泽芳抬眼望去,对面梳妆台上的铜镜里,自己面上的灰败之色连烛火暖晕的光辉也已经无法掩盖,她默视良久,突然牵了牵唇角,对镜中的自己露出个几乎带些狰狞的笑容来,身边的宫人本来正要上前询问她是否要进点汤水,见了这笑,吓的一缩肩连忙倒退了好几步。
    崔泽芳眼角的余光里将宫人的这番动作看的清清楚楚,她并未发作,只扭头看着她说道:
    “你去,叫阿直去看看圣上那里怎么样了?”
    那宫人本来就吓的要死,连忙领了命去找了在外间稍作休息的阿直姑姑,今日钟鸣殿里所有人都是精疲力尽,她们这些普通宫人还能两人三人的轮流上值,阿直姑姑却是一直在这偏殿伺候娘娘,刚刚才被皇后娘娘强令下去小憩了片刻。
    阿直听了这宫人的传话,饶是早有准备,心内仍是禁不住咚咚咚的狂跳起来,起身时脚下一软差点便摔了一跤,那宫人连忙伸手将她扶住了,嘴里连说姑姑小心。
    好在此刻这宫中人人都是手脚酸软无力,精神恍惚不济的,并没人察觉出阿直的异样,她也连忙深深吸了几口气才重又定下神来,伸手到袖笼中摸了摸那只沉甸甸的缠丝金镯,便命人扶了自己往圣上李盛歇息的内殿而去了。
    崔泽芳自那宫人走后,便一直愣愣的看着新燃的那根细香出神,眼见那香又烧到只剩一半的时候,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崔泽芳一颗心狠狠往下一坠,整个人都忍不住微微晃了一晃。
    进来的,果然是阿直,看着她脸色白的好像厉鬼一样,崔泽芳突然忍不住想仰天狂笑,这阿直,什么时候居然也有了这般好的演技。
    “娘娘,启禀娘娘......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阿直趴伏在地上,仰头看着崔泽芳,脸上的冷汗湿淋淋的顺着鬓角一颗一颗的砸落在身下。
    见到她这般情态,崔泽芳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对,她一下从榻上坐直了身体,高声问道:“怎么了,圣上那里怎么了,快说清楚!”
    阿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崔泽芳,嘴巴哆嗦的简直无法发出声音来,半响才含混不清的说道:
    “启禀...启禀娘娘,圣上,圣上他...圣上他不见了......”
    钟鸣殿内殿寝宫里,龙榻之前,王婕妤与昭美人两个趴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身子都扑簌簌不受控制的抖成了一团。
    从昨日起,按着皇后娘娘的吩咐,二皇子与三皇子等人都不得再进钟鸣殿来伺疾了,圣上的床前,都只是她两个人在轮流服侍,王婕妤早熬的眼底黑青、面色灰白,连一向身子丰满强健的昭美人也是有些撑不住了,昨日用晚膳的时候还大吐了一场,不过她们两个谁都不敢有一丝懈怠,再加上这种乱局下也不敢回自己的寝宫,便都老老实实的圣上床边伺候。
    等崔泽芳进来的时候,她背后还带着几个跨刀的黑衣暗卫,她看也没看地上趴伏着的两个女人,直接疾步走到了寝宫屏风后面,众人也看不到她做了些什么,只听到突然轰隆隆的一阵响,寝宫东侧的乌木书架便突然往里陷了进去,露出了一条黑洞洞的通道来,几名暗卫闪身便冲了进去。
    而面对如此诡谲的情形,这寝宫内各人却都像是被施了法术一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一动不动。
    不一会儿,进入密道的暗卫头子重又从这洞口钻了出来,跪下禀道:“启禀娘娘,这密道确实有人进去过的痕迹,且洞内隐隐有些药气,属下已经派其他人往下搜寻了,属下现就再找些人来将这边洞口封锁了,还请娘娘及各位贵主到别处避一避,此处不宜久留!”
    等崔泽芳被人层层护着回到她起居的偏殿的时候,王婕妤与昭美人自然也被一起带了过去,她二人仍是一副魂飞九天之外的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发现圣上不见的时候,是你们两个谁在值夜?”,崔泽芳缓缓问道。
    王婕妤身子晃了一下,才抬起头抽泣着说道:“启禀娘娘,是妾身值夜的,妾身...妾身不知道怎么睡着了...妾身什么都不知道,皇后娘娘饶命...妾身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呜......”
    王婕妤年纪虽小,却是个极为老成稳重的脾气,进宫这么长时间了,一直都未承宠,却从来是拘谨守礼,没有行差踏错过一步,可此时,也终于是露出了一个年轻女子的稚嫩来,说到最后,已经是趴伏在地上呜呜的哭的不成样子了。
    崔泽芳一双眼死死盯在她的头上,捏在阿直小臂上的手指,深深的陷入了阿直的皮肉里,她脑中已经是乱成了一片。
    只让王婕妤和昭美人两个服侍在圣上身边,连宫人也不派一个,原是崔泽芳有意布置的,她本就打算安排在王婕妤值守的时候让阿直动手的,这太原王氏如今是这博陵崔氏之外最有势力的氏族,如果单论家大业大,王氏还远比人口凋零的崔氏更加兴盛,所以要想法子将他们一起拖下水,堵住了他们的嘴,将来德昌继位的时候才能更顺遂,可是现在,圣上竟然诡异的在王婕妤值守的时候失踪了。
    这钟鸣殿寝宫的密道,崔泽芳早就派人将各个出口都堵住了,这边李盛又早已经是不省人事,钟鸣殿外更是重兵层层把守,怎么会有人动过这寝宫里的密道呢,崔泽芳越想心中越惊,背上已经爬起了一层细细的冷汗,她竭力镇定的自己的心神,重又看着王婕妤厉声说道:
    “你就算睡着了,也是趴在圣上身边睡着的,圣上失踪你却毫无所知,这钟鸣殿内想爬出去一只蚂蚁也不容易,难不成圣上是从床榻上飞走的吗?王婕妤,你服侍圣上失职本已经是大罪,若再敢有所隐瞒,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也不怕牵连你的家人吗?”
    王婕妤此时哭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了,只一味的摇着头说着没有没有,其他的话都不会说了。
    崔泽芳见她这样子实在不像乔装,又将视线转到了她身边跪的昭美人身上,这一看之下,不由嗖然瞪大了眼睛,啪的猛一拍身边的案几高声喝道:
    “昭美人,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了这许多的汗!你在心虚什么?!”
    殿内众人俱是一惊,不由纷纷去看昭美人,这才发现她穿着的一身鸽灰色襦裙竟然从领口到胸襟及腋下都已经湿透了,脸上胸前也全是豆大的汗珠。
    那昭美人见众人都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脸上更加慌乱,她抬头看着崔皇后,嘴巴颤抖了半天,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才哆哆嗦嗦的说道:
    “启禀娘娘,妾身不是心虚,妾身...妾身只是害怕的紧...妾身不知道该怎么说,今日,妾身原本应该值守到寅时初的,可是还没到时间,大约还差着两刻钟左右,妾身就困倦的再也无法支撑了,便冒昧的去叫了王婕妤起来替我......后来妾身在那寝宫外间一下子便睡晕了过去,直到刚才阿直姑姑过去大家闹起来了,妾身才勉强爬了起来,可仍是觉得头脑晕沉沉的几乎不能自主,妾身便拿了茶水泼到了自己脸上......”
    昭美人说到这里,声音先是不由自主小了下去,而后才又咬着牙一鼓作气的说道:“启禀娘娘,妾身...妾身怀疑自己和王婕妤两个是被人下了迷药了......”
    昭美人这话一说,别人尚可,那王婕妤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恍然大悟般的尖声叫了起来:
    “娘娘,启禀娘娘,昭美人说的不错,妾身是中了迷药来了,妾身还从未如此嗜睡过,刚才阿直姑姑过来叫醒妾身的时候,妾身还觉得昏昏沉沉爬不起来,就算现在,仍是觉得脑中疼痛不堪,妾身定是叫人给下了迷药,还请娘娘明察啊,妾身冤枉啊!”
    崔泽芳一听这话,便马上扭头去看阿直,那阿直忙冲着她无声的点了点头示意,阿直刚才戴着那金丝镯去钟鸣殿寝宫的时候,一眼便先看到王婕妤趴在床边睡着了,她当时心里还觉得庆幸,想着正好可以趁机将那镯子中的毒药先滴一些到圣上的唇上,然后再将那王婕妤叫醒给圣上喂汤水,正好神不知鬼不觉的便将这黑锅给她背了。
    谁知她再仔细一看榻上竟然是空空如也,这才吓的大叫起来,那王婕妤却是半天也没有醒转过来,直到其他人涌进来后才恍恍惚惚的醒了,而在一旁隔间休息的昭美人,更是等崔皇后都快要到了的时候才被人硬给叫醒了。
    崔泽芳见阿直认了,心内一下对昭美人的话也有几分信了,她突然间就觉得天地一阵眩晕,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两晃,阿直唬了一跳,连忙上前扶住了她连声叫娘娘,崔泽芳喘息着靠在了阿直身上,一双杏眼却是缓缓的扫过这偏殿里的每个人,目光极为狠戾冰冷,众人被她看的都是忙不迭俯下头不敢动弹。
    见众人这副情态,崔泽芳眼中的怒火越发的盛了,如今这钟鸣殿内外守着的,都是她自己最亲信的人,现在竟然被人不知不觉的下了迷药,崔泽芳只觉得一颗心仿佛被浸泡到了冰水里一般,从昨日发动时候的信心满满,到后面的错漏百出,一直到现在竟然连圣上都找不到了,崔泽芳此刻仿佛再也撑不下去了,她猛的一抬手,一把便将案几上所有的东西都划到了地下,而后仰起头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这钟鸣殿的众人在那东宫迟迟没有消息传来开始,便已经觉得事情不太妙了,此时再看到崔泽芳这般癫狂的模样,顿时都是心生惧意,有那心思敏捷的,已经偷偷后退着往殿外悄悄爬去了。
    正在此时,这钟鸣殿外不远的地方,突然传出一阵阵响彻天空的齐声高呼,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金吾卫的副将已经跌跌撞撞闯了进来,他身上已经是染满了血迹,一进殿便跪下高呼道:
    “娘娘,娘娘,吴将军已经阵亡于东宫,卫大将军与定国郡公带着人杀进来了,太子...太子殿下已经在他们手里了,外面府军高呼此次宫变乃安南王府的叛军与城中逆贼勾结作乱,太子殿下并未有谋逆之举,娘娘,既然太子殿下并未叛乱,这金吾卫与府军便是误会一场,这分明是在手足相残,还请娘娘颁令停战吧,请娘娘马上颁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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