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事,你快去救墨墨!”苏小舟强撑着爬起来。
    她虽然受伤吐血,意识却很清楚。没想到鬼六这么厉害,明明已经被锁住双臂,光靠内力就把她伤得这么重,江湖中人也不容小觑。
    李渔并没有答应,而是扶她靠在自己身上,一把扯过她的右手,迅速搭在手腕,“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到了。墨墨对鬼六有用,她暂时不会有危险。”
    小舟脉象平稳,张弛有力,丝毫没有受伤的痕迹。当年他年纪尚小,对鬼六的路数摸得并不清楚,只记得他擅长阴招,江湖上的对头常常莫名其妙死于非命。
    “五哥——”
    一个脸生的少年探头进来,尽量避开苏小舟的视线,“匪首鬼六逃了,他的手下已被全数制服。”
    “你们散开去找,不要惊动任何人。鬼六带了个孩子,应该跑不远。”
    “是——”
    少年旋即隐去,仓外窸窣的脚步声也很快散去,货栈内外变得静悄悄的。
    苏小舟暗自审视着李渔,她先后派了冯超、薛益一明一暗在他身边盯梢,本以为已经掌握了他的一举一动,没想到他还有能够轻易端掉贼窝的人马。
    “东宫的人几时能找到鬼六?”李渔忽然问。
    苏小舟一愣,自己方才在鬼六衣服上偷抹“闻踪香”的举动,竟然被他给瞧见了。
    “内府兵不比官府,找人的能力勉勉强强。”她思量着说。
    不理她的回避,李渔追问道:“你们抓到人,会如何处置?”
    苏小舟沉默,卢佶和鬼六的手下打过照面,想必已经查到他头上,抓到他自然会悄无声息地处置妥当。
    “鬼六不能死,他是太子殿下要的人。”
    李渔口气过于平常,并不像太在意鬼六生死的样子。
    “你并不想把他交给殿下?”苏小舟问。
    “不想。”并不遮掩,李渔直截了当地说:“鬼六所谓‘不死术’,让人死而复生,从医理上来讲毫无根据。当年,我年少无知,偷他的‘无根火’,是想用火疗之法给殿下治病。结果,差点害死殿下。你也听到了,他满口妖言,若是殿下被他蛊惑,很可能再次陷入危险。”
    苏小舟心头一紧,李渔话中的意思,殿下早就知道“不死术”的存在。
    她推开李渔,猛然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儿?”
    “找卢佶。”
    “找他……保住鬼六的性命?”李渔蹙起眉头。原来东宫暗卫掌握在卢佶手上,难怪他的行踪这么难掌握。
    苏小舟点点头,“既然殿下要他,他就不能死在东宫的人手上。”
    哪怕鬼六逃出城,东宫驯养的猎犬也能在明日午前找到他。她必须快点见到卢佶,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渔一把拉住她,“没那么简单!你难道相信鬼六说的话,以为人死可以复生?!”
    “鱼刺,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我们有分寸……”
    “这不是分寸的事!当朝太子,若和巫蛊之术沾上边,与性命一起赔上的,还有他的声名!”
    李渔很激动,拦在苏小舟面前,两人就这么僵持在那里。
    忽然,苏小舟觉得心口抽搐着疼,她又急又恼,捂着胸口喊了一句,“殿下他……没有多少时日了!”
    “噗——”
    又是一口血,暗红近黑,染污了衣襟。
    李渔赶忙扶住她,“哪里不舒服?”
    无故吐血,十有八九是中毒,但她的脉象和脸色看却又不像。
    苏小舟直摇头,自顾自地说:“药王不说,太医不说,可是我知道,殿下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身为贞武后裔——继承了老国公医术的李五公子,你对此也早有诊断,对不对?!”
    老国公李绩不仅是开国武将,还精通医术,修撰过《英公本草》和《脉经》,李渔自小跟他学医,甚至敢下手医治殿下的瘵病,显然医术早有大成。
    李渔低头,算是默认了。
    “君子乐天知命,逆天而为,必遭反噬。”他低声说。
    “反……”
    话还没说出口,一阵晕眩袭来,苏小舟瞬间眼前尽黑,踉跄着倒了下去。
    “小舟——”
    李渔慌了,再一把她的脉,竟然乱如弦散。
    只是片刻功夫,已有剧毒攻心的之兆。
    鬼六用的什么毒?竟然如此凶猛!
    不容细想,他将苏小舟横抱过来,迅速离开货仓。这毒他都分不清来路,寻常医师更没办法,京城唯有药王那里可以去试试。
    夜太深,乌云蔽月。
    李渔摸黑找到马,带着苏小舟直奔坊门方向而去。这个时辰,坊市早已封闭,走大路势必要惊动守卫,但是小舟毒发紧急,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了。
    一道闪电划过,雨滴悄然落下,几声惊雷之后,很快转为倾盆大雨。
    暗夜中,一骑飞马穿过雨幕,四足奔腾,在石板路上飞溅起水花。
    凭借多年来在草原上训练出来的方向感,李渔精准地找到坊市大门。不出意料,对开的坊门已然紧锁,户外的灯火全部被雨水浇熄,守夜的戍卫正打着瞌睡。
    抱着苏小舟,纵身下马。站在坊门前,他忽然觉得周身发冷。
    “开门!开门!”他敲打着坊门。
    无边的暗黑……倾盆的大雨……眼前紧闭的大门……时光仿佛穿梭回十几年前,那个比今日更冷的雨夜。
    天上下着冻雨,他从厢房跑到院门边,浑身湿透,小小的身子瑟缩着,慌张地敲着院子的大门。
    “来人啊——,开门啊!开门!来人啊!救救我娘!快来人啊!”他喊得撕心裂肺,沙哑了嗓子。
    国公府偏僻的小院,不知何时被上了一把大锁,打不开门,也无人应答……就这样,把重病的母亲活下去的希望生生隔在外面。
    ……
    那扇木制的院门并不结实,如果是现在的他,或许几脚就可以踢烂。
    可是,当时的他,没有这样的力气。
    那天,即便出去了,他又能找谁帮忙?那几个阴阳怪气的婶娘?看似忠厚的老管家?还是那些不敢跟他们来往的家丁、仆妇?
    与祖父一起在高丽打仗的父亲,是婶娘们口中的野种,只因为他的生母是个突厥人。更可恨的是,他的祖母——突厥的贵族小姐是祖父明媒正娶的妻子,与她们夫君的母亲一样,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
    李渔脑中思绪混乱,仍在疯狂地敲着门。很快有人出来,他却觉得仿佛过了一整年。
    “嚷嚷什么?!”守卫打着哈气,对一场好梦被吵醒颇为不满。
    “把门打开,我要出去!”李渔吼道。
    “你是哪家商号的?不懂规矩吗?坊门要等晓鼓响过才能开!”守卫骂骂咧咧道。
    李渔拳头紧攥,一丝杀意涌上心头。
    不!他不再是小孩子!这里不是英国公府!怀里的苏小舟也不是他母亲!
    他终于拾回理智,从腰间掏出还没交还京兆尹府衙的身份牌,急切地说:“府衙办案,有人受伤了。”
    守卫接过铜牌,看了又看,再看看他怀里的伤者。即便灯光微弱,也能分辨出是个女子。好蹊跷!大半夜的,一个女子在没几个人的货坊里受了伤。但这身份牌却是真的,眼前这位是……京兆尹府的七品司法参军?可是他区区坊市守卫的上官大人了。
    “大人勿怪,您办的什么差?循例……小人必须登记在册。”他一边说,一边回身想要招呼岗亭内的伙计。如果眼前这人有问题,那么身份牌真正的主人一定在货坊内遭遇不测。放走凶犯会大祸临头,抓住了他可是大功一件。
    李渔突然出手,一把勒住他的脖子,“闭嘴——,开门——”眼中凶光毕露,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大人饶命……”
    守卫从来没离死亡这么近过,虽然大功就在眼前,但是没命享边也都是空。他立刻闭上嘴,颤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大串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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