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礼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车开回来的,她只知道一路上,田佳木的话就跟上了发条一样在她耳边循环播放。
    “你考的那个岗位编制,是我妈给我去弄的,抱歉了。其实那个岗位我自己一点也不想要,因为一旦我真的入了编,我这一辈子就得绑在我爸妈身边了,所以我都没进考场。”
    “你也不用忿忿不平,如果没有我,你、还有和你一起陪考的人,连报名资格都没有,因为根本没有岗位给你报。”
    易礼诗明明是个受害者,但这一整天,所有人都在对她说——“是你自己选错了”“那么明显的设岗你看不出来吗”“你自己挑进了别人的坑里,这只能算你倒霉”这种无关痛痒的话。
    每个人都在对她长篇大论,特别是田佳木——她男朋友的表姐——这个嘴上说着要道歉的人,在说完那句没有丝毫诚意的道歉之后,每一句话都在向她表达是她自己不识好歹。
    易礼诗今天累了,不想和她争论,她只是问道:“你们这样不怕被人举报吗?”
    田佳木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举报?你举报到哪里?教育局?市长信箱?没有用的,高校的编制就是留给领导的子女和他们自己学校的员工的,哪里都是一样,教育局领导自己都要把子女塞进高校里去呢,他们会给你伸冤?你要是选择了举报这条路,那你等于亲手把自己考编的最后一丝希望给堵死了,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懂的。”
    田佳木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劝你,好好抓住凯峰吧。希望他对你的爱能永远如一,等到你可以嫁给他的那天,如果你还没考上编,他家里人会给你解决问题的。”
    这就是她的整个道歉过程。
    趾高气扬到令人作呕。
    地下停车场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拨通了爸爸的电话,才开口说第一句就忍不住开始哭了起来。易爸爸在电话那头连声安慰:“不就是找工作嘛,你就算一辈子找不到工作,爸爸妈妈也能养得起你的,没事,你别着急。”
    “我没事,爸爸,我就是哭一下。”满腹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易礼诗在车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掉了半包纸巾。
    临挂电话时,易爸爸说道:“对了,你姑姑上次问我,你要不要去G市考下编,我看你一心想留下来,所以一直没跟你说。如果S市真的那么难考的话,你先出去玩一圈,然后换个地方考一下也是可以的,毕竟咱家在S市没有人脉,帮不到你。”
    小时候,易礼诗怕黑,一个人睡觉时窗外的树影风声都能让她做噩梦,后来年纪越大她就越喜欢一个人待着,幽闭在一个小空间里面,能得到极大的安宁。之前,她考试失利的时候,很喜欢待在这辆车里,但现在这辆车,她待不下去了。
    ——“又开我弟弟车呢?”
    她以为田佳木这句话对她来讲杀伤力不大,但没想到后劲这么足。
    她将车里关于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了个干净,关门,上电梯。电梯停下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决定。
    一个不该拖到现在才做出的决定。
    开门进屋之后才发现段凯峰在家里,他窝在沙发上,像是在发呆。听见她进门的动静,才如梦初醒一般,缓缓地转过头来看她。
    “回来了?”嗓音有点干涩。
    “嗯。”她小声应着,抬脚朝他走过去。
    冷静一点,不要迁怒他,这件事情跟他无关。
    走近之后,她原本不打算坐下,右手却被他握住,他想将她牵得再靠近一点,但她心里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火气却一下子窜了上来,下意识地反抗了一下。
    他应该没想到她会挣扎,所以手上没使力气,轻易就被她挣开。
    她抽回手的那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难捱地沉默蔓延开来,是他先开口:“工作的事情,不顺利吗?”
    “嗯,我正想跟你说这件事,我的编制被取消了,给了我一个编外合同制的选项,我不准备接受。”易礼诗在他身旁坐下,做了几道心理建设之后才慢慢开口,“我想,去别的城市看看。”
    关于田佳木的事情,她没有多说一句。她都已经要离开他了,没必要让他和家里人关系再闹僵。 Πρò18.cοM
    他一下子没听懂她的话,眨着眼睛沉重的呼吸。太多的负面情绪密密匝匝地缠绕在他胸口,快要呼吸不过来了。他垂着脑袋,双手插进自己的发间撑住,轻声问道:“那我呢?”
    他没有在控诉什么,但她能听出来,他是委屈的,这种委屈被他小心翼翼地压抑着,却让她的眼睛开始又开始发胀。
    “你……”她的胸口起伏了几下,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我们就…   ”
    “易礼诗!”他突然打断了她,慌慌张张地从身边的沙发上拿过一个小盒子,边打开边说道,“我今天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看……”
    盒子打开,是一块手表,罗马数字的表盘,外面镶了一圈钻。
    “你不是要上课吗?上课需要一块手表看时间的。”
    他低声絮叨着,拉着她的手就想给她套上。她不肯戴,用了一点力气往回缩,这次他有准备,一直握着她的手腕不松手,但没有使劲捏她,不然她腕上那块皮肤会红。
    “凯峰,凯峰!”她出声阻止,“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他声音提高了一点,声线却还颤抖着。
    “段凯峰!”易礼诗一定要说,现在不说,她又会心软,“我们开始就是一个错误,我跟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难道看不出来吗?你不知道我有多累吗?”
    话音落下,二人又陷入了一阵沉默,空气中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还有压抑着的上下牙齿碰撞的声音。他的手搭在她腕上无意识地动了一下,终于开口:“那你和谁是一个世界的?谭子毅吗?”
    易礼诗僵住了,今天第一次抬眼去看他,他也正好转过头来。
    对视的瞬间,才发现彼此的眼睛都是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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