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城中,张巡把自己的小妾给杀了,煮成熟肉分给身边的兵卒们食用,他良心还算有些愧疚,没有自己吃。
    将士们眼泪汪汪吃下将军的馈赠,发誓要用性命来回报,又各自坚守在了城头上。
    雍军加紧了对襄阳的围攻,三面用火炮倾泻炮弹,巨型孔明灯全部都飞到了城池上空,对着露头的唐军扔下猛火雷。
    由于雍军三面以攻城梯进攻城池,他们的防守便显得捉襟见肘。张巡把仓库里仅剩的几百石粮食平分给了所有兵卒,好激励他们最后的勇气。
    张巡亲自守北门,南八和雷万春坚守东门和西门,南门有汉水这道天然的护城河,雍军最多也只是佯攻。
    雷万春被五六支箭矢贯穿,他靠在城头上柱子上,手中拄着刀死战不退,已经有雍军攀上了城墙,守城兵卒扑上去抱着敌人一起滚落下去,更多的人涌上了城头。
    经过数个时辰的决战,西城门最先失守,守城的将士们全部壮烈牺牲无一幸免。田承司大喜过望,他以为这场攻城战要持续三四天,毕竟张巡这帮人顽强得不似人,看来就算是怪物也无法抵挡饥饿这强大的敌人。
    但即使是城破之后,张巡依然守住险要不肯放弃,南八率领残部与他汇合在一起,退守在南城楼之上,一直坚持到夜里。
    南城楼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岛,通往城墙的楼梯全部被破坏,只有两座瞭望台初簇拥在城楼左右。实际上这样的坚持毫无意义,但他们已经决定誓死不降。
    雍军故意在城墙根开灶做饭,米饭的香气发散开来,飘到城楼上折磨着守城将士的胃,火长们用钢刀敲击着刁斗,发出清越声响。
    “下面有热腾腾的米粥和羊肉!只要你们肯下来投降,这些好吃的全是你们的,快来吃吧。现在投降我们网开一面,过了明天就没有机会了。”
    当天晚上便有几十人跳下了城楼,有些摔断了退,但也美美地饱食了一顿,当中有不少人吃得太急,竟然给活活撑死了。
    等到了第二日上午,张巡南八等十几人依然在城楼上孤守,田承司向李嗣业建议,四面用火炮和孔明灯轰击将城楼炸塌,但李嗣业爱才心切,非要将张巡活着逼降不可。
    于是乎,他们又在残破的城楼上坚持了六天,甚至连饥饿呻吟的声音也逐渐消失。田承司派几个胆大的军汉充当敢死队用木梯子攀上楼,看到的是十几个靠着墙奄奄一息的人。他们依次将这些人背下来,李嗣业命军医前去医治,基本所有人都是饿到虚弱,所以便派人先煮白米粥挨个喂食。
    张巡迷迷糊糊中逐渐醒转,猛然睁开眼睛翻滚出草席,他双手撑着地面要爬起来,却感觉头重脚轻浑身都没有力气,两名兵卒已经将刀架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扭头去看自己的身旁,好兄弟南八也同他一般跌坐在地上,被三名武士用刀背压着。
    医官连忙跑进来,对几个武士呵斥道:“在老子的地盘上,怎么也舞刀动枪的,他们已经手无寸铁且身体虚弱,还能突破你们的重重包围跑了不成!”
    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武士看来对医官颇为畏惧,纷纷收起钢刀叉手,转身离开了医帐中。
    医官上前将两人扶起来,又端来两碗汤药,递给他们服用。
    张巡铁青着脸问道:“你是李嗣业派来的医官?我们宁愿一死,不愿意受其恩惠。”
    医官叹了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大夫,只管治病救人,什么忠义什么敌我都跟我毫无关系。”
    “为人不辨忠奸,终究还是助纣为虐。”
    医官盘膝坐在地上嘿一声笑了:“我们这些做医官的,谁还在乎谁当皇帝,只要能少死人,不要再有人流血,我又何必在意。”
    ……
    两人被调养好身体后,立刻被人用墨车转移到了后方,李嗣业将他们安置在南阳郡城的原淮南节度使府邸,环境雅致清幽,建筑富丽堂皇,他们幸存下来的十几个的未降的下属,也被安排在了附近的房舍中。这里戒备森严,不过是个比较大的鸟笼而已。
    李嗣业分别安排了三拨人过去劝降,第一拨人是门下侍中严庄和剑南参谋长高尚,两人提出李嗣业许诺的高官厚禄,还有宅邸美人,甚至是封妻荫子,提升门第。可惜张巡心存死志始终横眉冷对。
    他又将张巡的母亲和族长请了过来,母子二人涕泪涟涟,相顾无言。留着一把山羊胡子的老族长在他身前劝说道:“你舍身坚守襄阳,一直鏖战至最后一人兵败被俘,已经算是对得起大唐社稷也对得起皇恩,如今到了绝境的时候,是应该转圜了。”
    张巡望着窗外双目坚毅,声音冷淡地说道:“我这一腔热血,早已决定为大唐社稷而流,绝不会转投二主。老翁公若是担心被我牵连,那就请你主动将我划出族谱,把张巡踢出宗族去。
    族长掩面而走,这种事情他怎么敢做,全天下都在景仰张巡的忠义,他这一支今后千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张巡这样的人物,张巡一人足以使他蒲州张氏闻达于九州天下。
    李嗣业安排的第三拨人更是煞费苦心,他寻访蒲州,将张巡授业解惑的恩师给请了过来,让他劝说其归降,这份儿心思已经有文天祥那味儿了。
    只是张巡依旧不改初心,对自己的恩师也是冷面相对,淡然处之。
    李嗣业就站在府邸不远处的阁楼顶上,张巡的恩师败退下来之后,来到李嗣业身边无奈地叉手道:“大王恕罪,罪人张巡心如铁石,怕是烈火也不能将其烧化。”
    李嗣业轻蔑地哼了一声:“滚吧!”
    他沿着楼梯向上走,站在了整个淮南节度使府邸的最高处,阁楼的下方错落有致的建筑尽收眼底。张巡被软禁的房屋就在他的脚下,低头俯视目光穿过轩窗,瞧见张巡坐在窗前的案几前,双手捧着书册缓缓地翻页,看到会心之处还会泛起淡然的笑容。
    这就不像一个身陷囹圄的将死之人,反而像一个隐居山林的贤人高士。有道是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此人畏惧的东西,连人肉都能吃的人,实在是恐怖。
    除非抛弃富贵繁华遁入空门的僧人,任何凡人都应该有欲望。可张巡这样的人有什么欲望?李嗣业不相信他只有一颗纯粹的忠心,只不过这欲望与忠义并不违背而已。
    “原来如此,”李嗣业恍然大悟,自言自语笑道:“原来你们所求甚大啊。”
    他对站在身边的严庄和高尚说道:“去给我准备一身麻布素服,我要会一会这个张巡。”
    “主公。”高尚连忙叉手道:“这张巡不过一介书生,主公犯不着屈尊降贵去会他,此人悍不畏死,只怕冲撞了主公。”
    “无碍,这点气量孤还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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