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春已不记得,自己昨晚入睡前,到底嘀嘀叨叨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嘀嘀叨叨之后,姜筠是否再有嘀嘀叨叨,反正,等她再次睁眼时,已是次日一清早,晨光初熹,帐子内微光朦胧,姜筠不知何时醒了,以手支头地斜躺着,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两人昨天虽不算吵架,但晚上却做了床头吵架床尾和的事情,逢春略醒过神来后,柔柔地偎到姜筠心口,声音朦胧的问道:“二爷什么时候醒的?”茫然无措了大半天,日子却还得照样过下去。
    姜筠摊平微有些酸困的手肘,又静静躺回到枕头之上,将亲近过来的逢春搂住,温声道:“才去了恭房一趟,回来后睡不着了,索性就等着你睡醒。”
    逢春在姜筠胸口蹭了蹭,嘴里轻哦了一声,又道:“你生我的气么?”
    姜筠捻了逢春一绺长发,慢慢往手指头上缠绕,口内微微顽笑道:“你一没有移情别恋,二没有红杏出墙,我生你什么气,只是心里有点发堵罢了。”
    逢春睁着眼睛没再接话,姜筠拿绕在手指上的头发尾端,扫了一下逢春的鼻子,再道:“搁在以往,我要是说我心里发堵,你早就笑嘻嘻地给我揉心口了。”
    轻眨一下眼睛,逢春探脸去亲姜筠,姜筠难得被主动攻击,自然奋力迎战,绕着头发的手指,也跟着扣进逢春散开的长发之内,待两人气喘吁吁分开时,逢春小声道:“心里别堵着了罢,我……以后信你就是了,真要有那么一天,我自认倒霉就是了。”
    姜筠轻轻笑道:“笨妮子……时辰还早,你冬天惯爱赖会儿床的,再眯会儿吧。”
    逢春扁了扁嘴,说道:“看天色,也眯不了多久了,我还是起来吧……省得二爷老说晏哥儿爱睡懒觉,都是因为像我来着。”说着,就作势要坐起身来,谁知,才起身一半,又叫姜筠伸手扯回去躺着,轻轻的喟叹声在耳边响起,“又是新的一天了,昨天的事就此揭过,我们谁都别再想了。”时光大好,怎可轻负在琐碎的吵闹赌气之中。
    重重点了点头,逢春又跟着轻轻‘嗯’了一声。
    冬天的天气,也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昨日还艳阳高照,暖意融融,次一日便寒风骤起,凉意凛冽,嫤姐儿被母亲勒令不许到外头,只得留在屋子里扯着胖弟弟蹦跶,待两人蹦跶累了时,就双双蹭进母亲怀里求抱抱,逢春揽着两个漂亮宝宝,心里头暖洋洋的。
    不两日,姚家报来一则喜讯,逢兰生了个儿子。
    长嫂韩氏不能动弹,逢兰儿子洗三这日,便由逢春陪着姜夫人前往,因气温骤降,不方便带嫤姐儿和晏哥儿出门,就把两人送去颐华堂玩去了,姜筠撂出一句‘想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借口后,姜夫人也欣然应允小儿子同去,洗三只算小仪式,孟氏倒无需去凑热闹,满月酒时去一趟也就够了。
    姜筠穿着一身厚重的华贵貂裘,骑马走在前侧,逢春陪姜夫人坐在车厢内。
    近些年来,逢春与姜夫人相处颇为和睦,两人倒不会一路无话,说说笑笑间就到了姚府,在大门口时,还遇到了恰巧也到的姜箬,见到娘家母亲、二哥和二嫂,姜箬先是很兴奋了一下,然后秀眉间略笼一层细细的轻愁。
    姜筠心敏眼尖,见幼妹似有烦恼之事,遂出口问道:“阿箬,怎么了你?是不是董临瑞那小子欺负你了?”出嫁的姑娘在婆家过的好不好,和婆婆、老公的态度大有关联,姜筠的第一反应,就是董临瑞有问题了。
    见老哥露出一幅杀气腾腾的模样,似乎只要她说一句‘就是董临瑞欺负我了’,老哥就会掂刀去砍人的架势,姜箬忍不住眉花眼笑道:“才没有。”她只是有一点点烦闷,她和夫婿的情分那么好,为何半年多了还没动静。
    既然不是夫婿不好,姜筠眼睛微眯道:“那是你婆婆待你不好了?”
    姜箬一头黑线道:“没有了啊。”婆婆素日待她也很亲热和气的啦。
    “那你在不高兴什么?”这下子换姜筠微有不解了,“总不会是你婆家嫂子欺负你了吧。”嗯,貌似妯娌间互相斗气的也不少。
    姜箬无语地望着自家的‘猪哥哥’,嘟嘴忿忿道:“二哥说什么呢,我难道长了一张只会被欺负的脸么?”开什么玩笑,她小时候爬树掏鸟下水摸鱼,什么事没干过,还很女汉子的打过架好不好,她会受什么欺负,朝自家二哥皱了皱鼻子,姜箬声音娇俏道,“笨!”
    要说还是母女连心,姜夫人拉着幼女的手,笑着宽慰道:“傻丫头,你成亲的日子尚浅,着什么急呀你。”
    一旁的姜筠立时恍然大悟,随即默默闭上嘴巴了,要是董临瑞欺负小妹子了,他还可和策大哥去教训董临瑞一顿,但这开花结果之事嘛……他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望着神色略尴尬的姜筠,逢春忍不住轻轻微笑,要真实打实的论道起来,姜筠其实是一个极好的人,与其说是极好,倒不如说是完美,孝敬父母,热爱家庭,和睦兄妹,很少有人能将这三件事兼顾,而姜筠却做到了,不用老爹老娘催着撵着,他就会很自觉地勤奋刻苦,从不和姜策大哥争抢任何东西,待姜箬也是关爱有加,待她和嫤姐儿、晏哥儿就更好了,没有虚情假意,只有真心实意,是她心性怯弱,对他的好总是充满怀疑,总觉得男人都不可靠。
    头顶,铅云密布,天色阴沉,姜筠望了望天空,低笑着说道:“似乎快要下雪了,打个赌吧,我赌今天晚上就下雪。”
    姜夫人和姜箬母女逢面后,自在一起亲亲热热的叙旧说话,逢春被姜筠略使眼色后,就和他一起落在后头了,这年头没有天气预报,谁知什么时候会下雪,逢春望了会郁色冷冷的天空,跟着笑道:“那我赌明天早上开始下雪。”
    “待雪下好了,我还带你在后院踩雪玩。”姜筠声音温和的打算着。
    逢春不乐意地堆眉吐槽:“得了吧,你去年只顾带着嫤姐儿和晏哥儿玩,叫我自己一个人走,结果摔了好大一跤……俩娃娃不懂事,在一边傻乐也就算了,你差点没笑趴到地上去,亏你还是个爷呢。”
    姜筠挑了挑眉毛:“谁让你笨,本想团个大雪球砸我,谁知扔出去的雪球没砸到我,还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你说,你咋那么笨呢。”见逢春不悦的皱起脸蛋,发髻上赤金彩色蝴蝶簪的蝶须不住的颤动,又笑道,“别皱巴脸了,等下雪之后,咱们中午去烤鹿肉吃,偷偷的,不叫嫤姐儿和晏哥儿知道。”
    逢春嘿嘿一笑:“一言为定。”
    待拜见过姚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后,姜筠留着陪老人家说话,逢春、姜箬和姜夫人则去探望逢兰,因才生产两日,逢兰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头却很不错,额上裹着一条吉祥如意的细绸帕子,头发梳得很是整齐,略戴一些簪环和小珠钗,衣裳也干净雅致,斜靠在软枕之上。
    一边红艳艳的襁褓里,睡着一个白胖圆润的男婴,姜夫人看罢,笑道:“好俊的哥儿。”
    逢兰的婆婆刘氏笑道:“颖哥儿再俊,也俊不过你家晏哥儿啊,那小模样生的喂,谁见了不想亲两口,我表姐夫那般严厉的性子,见了晏哥儿都喜得直笑呢。”
    刘氏的表姐夫,即曹氏的夫婿,逢春的娘家大伯,定国公陶廉,从表姐妹升级为亲家母,今日的场合,曹氏肯定也早早到了,只听曹氏笑道:“晏哥儿生的好,性子又安静不闹,正对了我家老爷的眼缘。”
    逢兰儿子办洗三,其娘家的众位姐姐,也都捧场的来了,逢蓉与逢兰是亲姐妹,自然是不用说的,逢萍与逢环乃是庶出二房的姐妹,来姚府观礼赴宴,能得见不少显赫之家的贵妇,若无重要大事,自然不会错过结交显贵的机会,至于三房的逢夏、逢瑶、逢春,也一个不落的到了。
    上次在陶老夫人的寿宴,逢春与逢瑶闹了个不欢而散,这回再见面,逢春依旧不和逢瑶搭腔,只和别的姐妹说说笑笑,逢瑶不被逢春理会先不提,别的陶家姑娘也对她不咸不淡,这叫逢瑶心中很是恼怒,因这是在别家,逢瑶又不好动怒发火,只能闷闷地扯着手里的帕子。
    待客人来得差不多时,刘氏宣布洗三礼开始,屋中的女眷都拥近了观礼,礼成之后,各家女眷便离开逢兰的屋子,叫产妇和婴儿好好静养,逢春原要随侍姜夫人离开,姜夫人却笑着叫她留下:“你们姐妹难得聚的齐整,留在一处多说会话吧。”然后,拎着笑嘻嘻的姜箬走了。
    待逢兰的屋里只剩自家姐妹时,逢萍忍不住说道:“五妹妹,你婆婆待你可真和善。”
    第84章 逢春V
    闻听逢萍的艳羡之语,逢春笑回道:“瞧二姐姐说的,你是亲舅母做婆婆,婆媳关系难道还会差么,快别笑话我了……”因有小婴儿睡在屋内,众姐妹都有意放轻声音,答完逢萍的话,逢春又问逢兰的生孩子感受,“八妹妹,生孩子的感觉怎么样?”
    逢兰一脸痛苦地低嚎道:“疼死我了!”
    逢蓉掩唇低笑道:“废话!”
    逢夏在众姐妹中居长,笑着提点道:“你还在月子里,记着别吹凉风,别沾凉水……”说了一长串月子期注意事项后,逢夏最后道,“等你出双满月时,正好到年根,到新年初二那日,咱们再好好聚一聚。”在娘家聚会说笑,自比在外头更随意自在些。
    众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聊聊自家的娃,夸夸别家的娃,再八卦一些京城的新鲜事,差不多就到开洗三宴的时辰了,逢蓉乃是永宁伯家的旁支媳妇,在刚才的姐妹闲聊中,略说了一些慧柔郡主事件的后续。
    不提顾二公子的媳妇是皇家郡主,哪怕只是门当户对的官家千金,儿子闹出置外室这种败德之事,也叫永宁伯夫妇大为恼火,此事一闹出来,不等皇贵妃宣召永宁伯夫人进宫‘谈’心,顾二公子已先被上了一顿家法,打了个屁股开花红艳艳。
    被宣召入宫之后,永宁伯夫人很惭愧的表示,这事儿是我家儿子不对,我们老两口已狠狠训过且罚过了,那个外室女子也已断绝往来,日后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纠葛,并且保证以后会对次子严加管教。
    永宁伯府干脆利落地给了交代,皇贵妃倒也不好很再发难,总不能因为慧柔的郡马爷,在外头偷置了个女人,就真的把郡马爷怎么样吧,慧柔到底还要和郡马爷继续过日子的,再说,人家爹妈已经训打过一顿了,遂略说了些场面话,欲终止此事件的发酵,又不是自己的亲女儿或亲孙女,皇贵妃并不多心疼,只要维护好皇家体面就欧凯了。
    不料,永宁伯夫人还有后话,人家很委婉很谦虚的表示,自郡主被赐婚进门,家里人待郡主既恭敬且客气,不管她有什么要求,府里都尽可能的满足她,然,郡主还是常常觉着不顺心,我们家真滴很惶恐,实在不知还得怎样做,才能让这位郡主娘娘舒心,求皇贵妃娘娘指点一下呗。
    皇贵妃听了永宁伯夫人的话,心里略过了一下味——这是在表述慧柔骄横,完全不将夫家人放在眼里呢。
    皇家也是要体面和名声的,公主郡主虽是金枝玉叶,但在夫家若是太过嚣张跋扈,予皇家的名誉也不好,于是乎,在永宁伯夫人出宫后,皇贵妃教育了慧柔一通为妇守则,又忆及此事件的根本原因,便道你若是手指缝略松一点,给郡马爷在家里安一个丫头,他哪里还会去外头鬼混偷腥,只是一个卑贱的丫头,无名无分,又不允她怀孕生子,难道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么。
    此事件的最终结果,顾二公子臀部开了一场大血花,然后,得了一个相貌十分普通的通房丫头,据说,原先是干粗活的。
    洗三宴过后,各家女眷又略坐一会儿,然后纷纷告辞离去,而姜夫人此行不仅是观洗三礼,更是回娘家探亲,是以并不急着离开,逢春作为儿媳妇,自也留在姚家陪着,姜箬作为姚家的外孙女,也留的合情合理,到半下午之时,姜箬的亲亲夫婿董临瑞,又红红火火的来接老婆回家。
    姚家长辈和姜夫人瞧着董临瑞的目光,俱是满意和欣慰,待董临瑞拜见过长辈、又被略问一阵子话后,就被他的姜筠二舅子拖到一旁密谈去了,密谈过罢,姜箬跟随董临瑞离开姚府,时辰已不早,姜夫人也领着姜筠和逢春告辞。
    回了长公主府后,又去颐华堂拜见嘉宁长公主,顺道把俩娃娃接回如意苑,待逢春能安安生生待在温暖的屋子里时,已快到用晚饭的时辰了。
    “好乖乖,一天没见爹爹和娘亲,想不想我们呐。”在外头晃悠了一天,将两个孩子接回家里后,逢春搂着两个漂亮娃娃,与他们笑眯眯地说着话,姜筠双手空空地陪坐在一旁,眸光温柔,嘴角含笑。
    嫤姐儿嘴皮子十分利索的表态:“想,想,我想爹爹,也想娘……”
    姜筠插嘴笑道:“想爹爹,还不过来叫爹爹抱一个。”
    然后,嫤姐儿挣开娘亲的怀抱,爬进她老爹身上腻歪去了,逢春瞥了一眼嘻嘻哈哈的嫤姐儿,又问还偎在怀里的晏哥儿,语气温柔:“那晏哥儿呢?你今天想不想娘啊。”
    晏哥儿双眸澄净若一汪清冽的甘泉,嘟嘟小嘴巴:“娘,饿了,想吃饭——”
    逢春一脑袋栽上姜筠的肩头,气鼓鼓地抱怨道:“晏哥儿真讨厌,想吃饭,不想我。”
    姜筠呵呵一笑,随即吩咐守在外头的丫鬟,给嫤姐儿和晏哥儿端摆晚饭,夫妻俩一起看着小儿女吃饭,嫤姐儿专心吃一会儿,然后和老爹乐一会儿,晏哥儿则吃的一板又一眼,彻底贯彻了‘食不言’规矩,虽然逢春压根没教过他。
    “两个孩子吃饭,是比之前进步了不少。”姜筠开口道,不拘是握勺子的姿势,还是到处撒饭的情况,都明显大有改善,终于没那么辣眼睛了。
    逢春双手捧脸,悠悠笑言:“我早说了嘛,别小看小朋友,人家学东西可快呢。”
    幼儿童趣多,哪怕只是鼓着脸颊吃饭的模样,也叫人看得津津有味,姜筠瞧着一双儿女心里欢喜,转目去瞧身旁的媳妇时,目光便也愈发柔和缠绵,逢春正笑瞧小姐弟俩吃饭,忽察觉有目光看自己,便也扭过脸来,却见姜筠神色专注地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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