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孙老爷已经去了,你,节哀顺变。”老大夫又一次被请到孙府,看着孙绍祖青白的脸色上前验看一番,叹息着劝了几句。
    夏迎春扑到床边大声痛哭起来,老大夫摇摇头拒绝了绣菊递来的银子,带着药童转身离去了,药童回头看了一眼,小声说:“孙夫人真是重情重义之人,听说孙老爷从前常打骂她。”
    “别胡说,人死如灯灭,孰是孰非不是我们能言说的,”老大夫想起听别的大夫提过迎春身子大亏,遍体鳞伤,便又加了一句,“这位孙夫人确实重情重义,可惜了,如此年纪便守了寡,往后还不知如何。”
    药童扬扬眉,他就说嘛,那些传言肯定是真的,没看师父都赞赏孙夫人吗?不行,孙夫人这般可怜,他得去和人说说,想个什么法子帮一帮才好,就算只是看诊不收银子也好啊。
    孙贾氏重情重义,为丈夫之死悲痛欲绝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孙府里夏迎春却笑着从床边抬起头,眼中一滴泪珠都没有,她拍拍手转身吩咐管家,“准备灵堂吧,给咱们老爷风风光光的办场后事!”
    夏迎春将孙绍祖的后事办得很大,请了不少人,孙绍祖虽不算什么人物,但这阵子关于孙家的传闻却着实不少,被请到的人许多都到场想看看热闹,顺便看看重情重义的孙夫人是什么模样。
    王熙凤瘦了一圈,脸上厚厚的脂粉也遮不住她的憔悴,在丧礼上倒意外显得合适了。她站在夏迎春身边,脸色不大好的悄声说,“妹妹,我听人说你要把这宅子卖了?不是我说你,孙姑爷没了,你就剩下这宅子,卖了你还靠什么生活?”
    夏迎春哀戚的转头看她,用附近女眷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凤姐姐,我也不想的,可这府里到处都是老爷的身影,我走到哪处都能想起老爷还活着的时候,我实在不想触景生情,而且只我一个主子,在这偌大的府里只觉得凄凉,日日悲恸,我当真不愿再住下去了。凤姐姐,我知道回娘家不好,你不愿我回去也是应当的,可,可薛家姨妈也是没了丈夫,她带着儿女住在贾府,我瞧着大家都高兴的很,我,我也想回去,凤姐姐,真的不行吗?”
    薛姨妈一个嫁到薛家的王家女,都能带着儿女住进贾家,迎春这个正经贾家姑娘凭什么就不能回娘家?莫不是王家女就比旁人高贵?还是因为薛家是皇商能占便宜?再说王熙凤一个当嫂子的这般阻挠小姑子回去,这是什么品性?看来贾府传出那些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损了太多阴德生不出儿子啊!
    王熙凤感受到四周嘲讽不屑的目光,一口气噎在胸口!眼神锐利的瞪向夏迎春,夏迎春害怕的后退一步,惹得旁人都忍不住打抱不平,“要我说这府里只剩下孙夫人一人,住着确实不妥。孙夫人正是丧夫难过的时候,回娘家住不是正合适吗?”
    “是啊,贾二奶奶一向真性情得很,想来已经为孙夫人备好屋子了吧?”
    “那还用说,贾二奶奶可是个爽利的,这点子小事儿算不得什么。”
    王熙凤深吸了一口气,脸色难看的扯出个笑来,“大家说的是,让妹妹一个人住在外面我也不放心,方才妹妹可真是误会我了,我就是想劝妹妹别卖掉孙府,留个宅子在手里好歹安心些不是?你能回咱们府里住,大伙儿都高兴着呢。”
    夏迎春露出个虚弱的笑容,“原来是我想岔了,那就先谢过凤姐姐了,凤姐姐放心,我不贪心的,只要能一直和你们住在一起就好了,这座宅子见了也是伤心,还是转给有缘人吧,我也不在意价钱,只求不再见到这伤心地就好。”
    王熙凤脸上的笑彻底挂不住了,一直住,莫不是要住一辈子?府里一摊子破事,又回去个吃闲饭的,她怎么这么倒霉?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来的!
    夏迎春可不管她想什么,当着大家的面把自己的心思透露了一下,之后就老老实实的给孙绍祖办完了丧事。在场的太太本就是看热闹的,自然很快把热闹传了出去,听说夏迎春不在意价格,想买下孙府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最后夏迎春以一个比市面上低两成的价格把孙府卖了出去,然后带着孙家剩余的财物大大方方的回了贾府。
    出嫁不过两个月,丈夫就频出祸事,连命也丢了,无论如何,迎春这个克夫的名头是摘不掉了。贾母对她十分厌恶,这么个名声不好的姑娘回娘家守寡,让人怎么看贾家的姑娘们?原本南安太妃还说想让探春当郡主去茜香国和亲,这下贾迎春克死丈夫,王夫人克死子女,南安太妃哪还敢沾上贾府?谁知道会不会不小心就被她们克了?
    京里这阵子全是关于贾家的流言,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数不胜数,甚至还有人编排贾母也是个克夫的,不然怎么贾代善死的那么早,她却活了这么多年?瞧她女儿贾敏不也把夫家给克没了吗?贾家一家子都不是好的!
    贾赦已经很长时间不能近女色,这对他来说是痛苦更是屈辱,只能去折磨身边的人来发泄心中的抑郁,见着“克夫”的女儿回娘家来,怒气忍也忍不住,“你个扫把星回来干什么?你既然嫁出去,就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的鬼,你给我滚回孙家去守寡,马上滚!”
    夏迎春不在意他的吼叫,自顾自的坐在一边倒了杯茶品着,“怎么这般暴躁?莫不是得了什么病?听说贾府里的女人克夫克子克父母啊,我这刚克死丈夫,别再把您老人家也克死。”
    “你个不孝女!竟敢诅咒我?我打死你!”贾赦暴怒的拿起花瓶就砸了出去。
    夏迎春旋身一躲,冲他笑道:“我随口说说,你这般认真做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出去说说你卖女儿的事?”
    “你想说便说!左右贾府的名声也越来越差,老子还怕这点事不成?”
    “哦,我说你怎么把我找来骂?原来是觉得我威胁不到你了,那不如……我去大街上说说你……当不成男人的事如何?”
    贾赦一脸被雷劈的表情,惊愕的瞪着她,“你你,你怎么知道?”
    夏迎春故作惊讶的掩住口,“呦,是真的啊?我只是看你年纪不轻,又沉迷女色这么多年,胡乱猜的,没成想却是真的。老爷,你也不想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吧?”
    贾赦指着她气得直骂“逆女”!过了好半晌才颓然的坐下说道:“要住在娘家也行,你从孙家得了不少银钱吧?把银钱给我,我自会保你在娘家安稳。”
    “我在娘家还用你保吗?让我把银子给你,你当我是傻子啊?如今可不是你拿捏我的时候,是我知道的你的秘密,你该求我别说出去才对。行了,我回去歇着了,过你自己的日子不要再找我,见到我也记着客气些。”夏迎春摇着团扇慢悠悠的带人走了,贾赦在屋里摔了所有能摔的东西,过后又心疼那些物件,如今他可没多少银子挥霍了。
    夏迎春到请了林黛玉和惜春到自己房里玩,问她们有没有想法子攒银钱,惜春笑说,“老太太心情好了还是很大方的,我们在她床前侍疾,得了几副头面,应当值不少银子。”
    林黛玉摇头叹了口气,“要说攒银子,谁也比不过凤姐姐,老太太在她私库查出了七万两银子,可惜,都不是好来路。”
    惜春沉了脸,冷哼一声,“平日看着还不错的,谁能想到她和二太太勾结干出这等事?二姐姐你是没瞧见,从她房里翻出那么多放印子钱的借据呢!”
    夏迎春拿了点心给她们吃,随口问道:“老太太怎么没罚她?之前她去孙府还不许我卖宅子,不让我回来呢。”
    惜春不屑的撇撇嘴,“她那种黑心的当然不愿管你了。你那日走得早不知道,老太太晕了后,二太太回荣禧堂险些被砸死,整个荣禧堂全塌了,那些下人满府乱跑,把二太太和凤姐的丑事都嚷了出来,老太太醒来又被气得吐了血。荣禧堂塌了,不是二太太无德那就是荣国府的主子无德,老太太哪里能看着祖宗蒙羞?只能把罪落在二太太身上,将她关进佛堂忏悔,王子腾给老太太来了信,不知说了什么,老太太就没关凤姐,但把凤姐那七万两银子收进了中公,又免了凤姐的权,如今府里是珠大嫂子掌家。”
    “这样啊,之前不是探春和薛姑娘掌家吗?把她们也免了?”
    “薛姨妈是二太太的姐妹,老太太自然迁怒,前阵子薛姑娘管家的时候,府里的下人到处传她是将来的宝二奶奶,宝玉为了躲避每日早出晚归的呆在学堂不回来,对了,宝玉房里的丫鬟调走了好几个,现在他都让小厮伺候了,不知道要做什么。”林黛玉不爱念叨这些事,话都是惜春说的,黛玉只在听到宝二奶奶的时候脸色难看了下。
    夏迎春看向她笑道:“身子如何了?夜里还会咳吗?”
    林黛玉轻轻摇了下头,眼中带着几分感激,“已经好多了,夜里睡得很好,多谢你的药,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
    夏迎春摆摆手,“什么恩情,我刚好得了些药对你的症而已,不必放在心上。下人说的话你也不要多想,我看宝玉越来越有主意了,如今二太太出了事,也没人会逼他做什么。”
    林黛玉露出一抹淡笑,“一切随缘吧,像你这般就很自在,若有一日没了去处,我们三人买一座小宅子一处生活,也很不错。”
    夏迎春冲她们笑了,“放心,往后的日子不会苦的。”
    ☆、第59章 狐狸精牌贾迎春(八)
    林黛玉和惜春在夏迎春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安定,似乎什么困难也难不住她,而且如今她虽然回娘家暂住,但有几房忠仆,有大笔家财,随时都可以出去独立门户,所以她们也不怕了,有夏迎春在,她们就有退路,都不是贪慕虚荣的女子,只要有吃有喝就能舒心的活下去。
    夏迎春给她们吃了个定心丸,然后静静等着贾家的大难。当初救贾元春时,她就已经掐算出贾家的祸事,多行不义必自毙,贾家还沾染了几条无辜的人命,抄家是必然的结果,偏巧与她无关,她就不会管。和贾家仅剩的一些因果,只待大难过后便能了结,那一日已经不远了,她很期盼出去兴风作浪的日子呢!
    整个贾府在不知不觉间萧条起来,李纨不会拿自己的嫁妆贴补中公,而那七万两银子贾母又不让动,寅吃卯粮,不开源只能节流,吃穿都比从前逊色不少,这让贾母十分不喜,但如今府里已无人可用,只能由着李纨继续管下去,贾母气得暗地里骂了几句小家子气,对人也没了扮慈爱的心思。
    这日贾母心血来潮设了个赏花宴,奈何帖子发出去,却只有几个不懂内情的小户前来参加,贾母整日都没了好脸色,散席后回到房里就揉着额头眉头不展。鸳鸯点了安神香,倒好热茶,站到贾母身后为她轻轻揉着额头,温声劝道:“老太太要小心身子才是,上次吐了血,太医说过要少思虑的。”
    贾母感觉舒服了一些,睁开眼叹了口气,“唉,这府里都成什么样子了,我哪里能少思虑?本以为老了老了可以安享晚年了,谁知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哼!老大媳妇是个废物,老二媳妇已经毁了,凤姐胆子忒大,珠哥儿媳妇又是个闷的,你说说哪有一个能管事的?哪天我撑不住去了也放心不下啊。”
    “老太太怎么说这样的话?您身子好着呢,将来还要长命百岁抱曾曾孙子,看他长大考状元呢!”
    贾母一听笑了,“还曾曾孙子,我呀,只要看到宝玉的孩儿就满足了,”说完想到来赴宴的客人,脸色又难看起来,“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竟是不将我放在眼里!来些小鱼小虾,哪里能配上我的宝玉?宝玉是有大造化的,怎么也得给他选个二品大员的嫡女做媳妇。”
    “老太太莫烦心,这阵子外头流言不大好听,等过些日子事情淡了定能寻到好姑娘的。”
    这时旁边打扇的翡翠笑问了一句,“老太太,您不喜欢咱们府上的薛姑娘和林姑娘吗?”
    贾母眯起眼看向她,直看得翡翠笑脸僵住冒起了冷汗,才轻哼一声,“收了薛家多少好处?记住谁是你的主子,别当我真是老眼昏花!”
    翡翠立马跪在地上重重磕头,颤抖的认错,“奴婢被猪油蒙了心,奴婢不该贪这点银子,奴婢只想着不是什么大事,才贪心应下了,奴婢知错了,求老太太责罚,奴婢再不敢了!回头奴婢就把薛太太给的银子送回去,求老太太原谅。”
    贾母瞥了眼她磕红的额头,淡淡道:“起来吧,谅你也不敢背主,银子既然给了你你就收着,回头也把我的意思告诉她,我贾家纵使不如从前,也看不上一介商户,她和王氏私下里那些说法在我这儿都没用。”
    “是,奴婢明白,谢老太太不罚之恩。”
    贾母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沉默半晌,突然说:“可惜了黛玉,好好的孩子成了孤女,不然配我宝玉倒也合适。如今她对宝玉无丝毫助力,只能委屈她了,将来新妇进门,让宝玉纳黛玉为贵妾,有亲戚这层情分在,黛玉也不会吃亏的。”
    鸳鸯和翡翠诧异的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老太太对黛玉的安排是这般,但她们聪明的没有接话,都是主子们的事,她们两个小丫头哪里能掺合!
    房门外站着的林黛玉摇晃了两下,若不是夏迎春及时扶住已经摔倒在地,眼泪止也止不住,林黛玉惶恐又愤怒的看向贾宝玉,心中慢慢只剩下悲哀。而对面的贾宝玉也是泪流满面,紧紧攥着双拳才能忍住不冲进去质问,那是最疼他的祖母,却将他心爱的女子贬得这么低,根本不顾念亲情,难道平日老太太对黛玉的好都是假的吗?
    贾宝玉看着黛玉难受的样子,心如刀割,咬了咬牙,拉起黛玉的手就往外跑,他要跟黛玉说他只会娶她为妻,别人谁也不要,如果黛玉不信他就发誓,他不喜欢看见黛玉哭,他不喜欢黛玉难过!
    夏迎春挑了挑眉看向守门的丫鬟,她真不是故意的,她和黛玉过来给老太太送点心,刚巧半路碰到宝玉,就结伴一同来了。谁知刚进院门她就听见里头在说宝玉的婚事,下意识的阻止了丫鬟出声,就听见这么一番纳贵妾的话。老太太算盘打得不错,可惜怕是没人肯配合,连真正关心老太太的两个小辈也被伤了心,真可怜呢!
    夏迎春不怎么真心的替老太太默哀,手中团扇轻轻点了两下,将守门丫鬟方才的记忆去掉,带着人回房了,黛玉做的点心还在她这儿,老太太没口福,这下子全归她了。
    小辈儿的变化老太太没察觉,依旧热心的给贾宝玉相看媳妇。薛姨妈从翡翠口中知晓了老太太的意思,气得脸色铁青,要不是王夫人拉着她说什么金玉良缘,她会一直留在贾府吗?现在借了他们薛家上万两银子,转脸就不认账了,哪有那么便宜?
    老太太看不起薛家是商户,薛姨妈也不再给老太太面子,直接拿着王夫人签的借据找上了老太太,让她还钱!老太太也是气得够呛,把王夫人寻来大骂了一通,可借据就是借据,不还钱是可以告上衙门的!老太太最后只能从那七万两银子里拿了一万五千两还给了薛姨妈,因为王夫人的私房不见了,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老太太不是吃闷亏的性子,把王夫人关回去后,发话王夫人的份例全比照着下人来,既然是悔过哪有享福的道理?而薛姨妈彻底跟老太太撕破脸,拿到银子就带着薛宝钗搬走了,在薛姨妈看来薛蟠认识的公子哥那么多,哪个不比贾宝玉强,文不成武不就的,他们薛家还不稀罕呢!
    不久之后,果然传来了薛宝钗的喜事,是和一个三品官的庶子定亲,那庶子是个举人在家里还是个得宠的,从大面上看当真不比贾宝玉差。夏迎春跟薛家并没有因果,所以从头到尾都没露面,也没什么感觉。老太太就不一样了,她相看孙媳妇相看不到,曾经嫌弃的薛家女却找了个好归宿,薛家这是在打她脸呢,她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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