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双脚踏出皇宫门坎儿的刹那,张潜忽然觉得头顶的阳光无比明媚。
    他终究还是赌赢了这一局,韦无双虽然对他心怀忌惮,却将他排在了其余各方势力之后。没有拿当年吕雉对付韩信的手段来对付他。而成功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他也终于可以大摇大摆率部前往西域赴任,暂时避开长安城里的政治旋涡。
    “上都护,你可把咱家坑苦了!”正惬意间,他耳畔,却又传来了监门大将军薛思简的抱怨声,低沉而又委屈。
    “大将军这话从何而来?”张潜对薛思简没啥好印象,却礼貌地停住脚步,转过头去,笑着询问。
    “能向圣上传授本事的,要么是博学鸿儒,要么是上都护这种国之干城。咱家虽然也挂着个大将军的名号,却只是一个奴婢,哪有资格在圣上面前指指点点?”薛思简把嘴一扁,脸孔抽搐得宛如苦瓜表皮,“咱家若是说得多了,圣上肯定误会咱家故意刁难他。说得少了,又会被别人怀疑咱家做事不尽心,唉,咱家跟上都护无冤无仇……”
    “这事,的确是张某莽撞了!”张潜楞了楞,果断拱手赔礼,“大将军勿怪,张某当时只是觉得大将军武艺高强,并且深得圣上和太后的信任。却没想到,圣上并非一般人!”
    “圣上乃九五至尊,当然不是一般人!”薛思简翻了翻眼皮,声音愈发有气无力,“这话,也就是能从你张都护嘴里说出来!别人说了,咱家一定会弹劾他对圣上轻慢无礼。”
    “这,张某知错了,请大将军海涵!”张潜又楞了楞,停住脚步,毕恭毕敬地向薛思简行礼。
    他猜不出薛思简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他却能确定,薛思简目前对自己没有敌意。所以,不待对方还礼,又快速补充,“先前举荐大将军传授圣上武艺之事,虽然是无心之失,终究给大将军造成了麻烦。这样,张某在崇仁坊有一套院子,一直用不上,愿意作为赔偿,拿出来赠于大将军!”
    “上都护把薛某当成什么人了?”薛思简立刻做愤怒状,眉头倒竖,“薛某是拿你当朋友,才出言提醒你,皇宫里说话,每一句都需要慎重。否则,即便不损害自己,也会无意间损害到别人。而你,你却当薛在敲诈勒索!”
    “大将军切莫误会,张某正是感觉到你拿张某当朋友,才愿意以一套院落相赠!”张潜闻听,愈发确信薛思简是存心跟你自己结交。连忙陪起笑脸,低声解释,“否则,无缘无故,张某凭什么接受大将军的好心?大将军身处高位,消息灵通,肯出言提醒张某,乃是张某的福气。张某却不能,平白拿了大将军的好处,却不声不响。”
    “那也太重了,崇仁坊的院子什么价,薛某又不是不知道!”薛思简听得心里头舒坦,却笑着摇头。
    “对寻常人来说太重,对于你我来说,却只能算作寻常往来!更何况,张某此去西域,没有十年八年回不来,空着一大套院子不住,反而容易坏掉。”张潜也笑了笑,继续补充,“大将军说个地方,明天一早,张某就派人将房契送过去。”
    “那,那咱家就帮上都护照看几天院子,等上都护回来再还给你就是!”薛思简终于眉开眼笑,轻轻向张潜拱手。
    自打接替了高延福的职务之后,他在皇宫内外的地位都瞬间变得炙手可热。每天拿着礼物登门“求教”的人,能排成一条长队。如此,他自然不缺一套崇仁坊的宅院。然而,张潜主动送的院子,和他自己花钱买的,却大不相同!
    首先,这意味着连张潜这种战功赫赫的名将,都有求于他。别的武夫在他面前,更应该主动低头。
    其次,能跟张潜称兄道弟,也意味着他的人脉越发广阔,势力可以从长安城,一直延伸到数千里外的西域!
    第三……
    而张潜见了薛思简的举动,心中越愈发相信,自己没有表态支持韦后,乃是明智之举。看一个政客有没有前途,需要看他身边的人。应天神龙皇帝再平庸,高延福却不会主动向外臣示好,讨要超出寻常交往范围的财物。而薛思简,明知道韦后对他不甚满意,居然还敢将他送的房产欣然笑纳!
    不过,薛思简敢主动要他“上贡”,也从另外一个角度说明了,眼下韦后应该还没有对付他的意思。因此,张潜对自己的安全,也愈发地放心。
    于是乎,在与薛思简两个“依依惜别”之后,他就开始大张旗鼓地准备出发事宜。每天都派遣心腹,拿着自己的名帖和手书,前往兵部、户部、武库等处,催讨朝廷答应给碎叶军的各项辎重补给。
    而相关衙门的官吏,很显然已经得到了上头的暗示,尽快打发张潜这个刺头滚蛋。因此,非但没有按照陋习吃卡拿要,反而主动又在原有数额上加了半成运输损耗,以免他再度赖账,给朝廷添乱。
    又过了几日,朝廷答应的新头衔,也落到了实处。不是张潜主动提出来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是又高了一级的“同中书门下三品”。有不经兵部,直接向皇帝上奏,任免镇西都护府治下所有大部分文武官员,就地征调粮草和征讨镇西都护府境内以及周边各部族等权力,甚至危机时刻,还可以不必等待朝廷准许,就率部出境作战。(注:以上在正式历史中,是都护府改称节镇之后,李旦下放给各节度使的权力。)
    如此,张潜这个镇西都护府上都护,虽然同时兼任着安西大都护府行军长史,权力却几乎与安西大都护牛师奖相同了。相当于朝廷将原安西四镇,一分为二,将靠近中原的半部分委托给了大都护牛师奖,而靠近昭武九姓十国的部分,则全部委托给了他!
    当然,与权力相对应,张潜的责任也更大。非但昭武九姓,大小勃律,以及传说中的大食东征兵马,需要他率部防御。将来若是吐蕃杀下高原,他还要随时率部向南,与牛师奖所率领的安西军守望相助。
    很遗憾的是,朝廷除了给了他双倍的粮草、辎重和一个“同中书门下三品”头衔之外,却没有从中原各地征调府兵充实碎叶疏勒两镇。换句话说,眼下镇西军除了张潜原本直属的六千精锐和郭鸿所部一万五千多人之外,没有任何新鲜“血液”加入。今后镇西都护府无论遇到多大规模的战事,张潜能调动的兵马上限,也就是两万左右,不能指望更多。
    “两万就两万,反正怛罗斯城已经被老子给拆了,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怛罗斯!”张潜对此,倒是看得开。发现朝廷在暗中限制自己的实力,偷偷嘀咕了一句,就一笑了之。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麟德历二月初八。应天神龙皇帝李显的棺木在太极殿内停够了七七四十九天,被太后、新君和文武百官,恭送入了皇陵之中。张潜也算兑现了自己最初的承诺,在地宫关闭的第二日,就带领碎叶营将士拔营启程,浩浩荡荡奔赴西域。
    苏州刺史任琮已经提前出发,甘州刺史郭怒,却因为方向一致,跟他“恰好”凑做了一路,所以师兄弟俩个结伴而行,旅途倒也省了很多寂寞。
    这次行军不像两年前那样,赶着去救援某座城池,也没有什么紧急任务,需要星夜兼程。所以大军走得极为缓慢,每天上午和下午,各走二十里,便停下来扎营休息。若是遇到刮风或者下雨,还要找干燥处多避上几天,以免因为天气恶劣,导致大批将士病倒,影响碎叶军整体的士气和战斗力。
    如此走走停停,足足花了一个月时间,才走到了金城(兰州)。沿途张潜不停地派心腹四下收集消息,探听长安那边的风吹草动。然而,令他非常惊诧的是,在他离开后这足足一个月时间里,长安城内,居然没有发生任何变故。各方势力虽然偶有冲突,却都将冲突控制在权力争斗范围之内,没有出现任何血光。
    “莫非因为我做好了杀一个回马枪的准备,历史脚本也立刻进行了相应的调整?”张潜看得好生惊诧,在某天扎营之后,忍不住在心中偷偷嘀咕。
    按照他的判断,长安城内的各方势力,早就到了水火不同炉的地步。先前之所以没有自相残杀,完全是因为各方势力都没把握,当冲突起来之后,自己到底会带着碎叶军帮助哪一方!
    而将自己和碎叶军这个变数赶走之后,肯定有人会迫不及待地拔刀相见,即便不是全部势力都参与,至少太平公主和韦太后两方之间,会先拼个你死我活。
    如今,他预料中的血腥冲突迟迟没有发生,就难免让他又开始怀疑,本时空历史脚本的运转,不是依赖于某种惯性,而是有智慧生物在暗中操作。这种智慧生物,按照世俗的理解,就是神明!
    “上都护,上都护,有人闯到了军营门口,说有要紧事向您当面汇报?”正在他忐忑不安之际,中军帐外,忽然传来了逯得川的声音。
    “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可带着骆书记的信物?”张潜听得眉头一皱,心跳立刻开始加速。
    临出发前,他让骆怀祖带着五十多名靠得住的弟兄,潜伏在长安城内。而骆怀祖却已经有二十多天,没有主动派人给自己送信。此刻忽然有陌生人闯到了军营门口,极有可能,是骆怀祖那边遇到了麻烦。
    “不是咱们的弟兄,也没有带着骆书记的信物!”逯得川做事极为干练,立刻在门外低声补充,“他是从长安那边来的,自己说,自己说,他家主人姓李,原来是个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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