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二师兄,你们用人时千万多加小心!不知道根脚的人,宁可不用。免得,免得他是对手派来的卧底!”任琮忽然放下茶杯,大着舌头插嘴。
    “嗯?”张潜听得微微一愣,扭过头去,正准备询问究竟。却看到任琮醉眼惺忪,脑袋不停地朝桌子上扎。
    “管事,扶他下去休息吧!苏州那边的事情,等他睡醒了再说。”张潜立刻放弃了刨根究底的打算,笑着朝任全吩咐。
    小胖子任琮不仅仅吓坏了,也累坏了。这时候让他美美去睡上一觉,肯定比让他继续死撑着强。反正自己也不是明天就走,接下来,师兄弟两个还有足够的时间,一起商量该如何在苏州那边的布局。
    “是,庄主!”管家任全答应着,上前扛起任琮,快步离去。目送着他的背影出了门,张潜又斟酌了一下,继续向郭怒叮嘱,“甘州那边民风彪悍,你去上任,不仅要多带属吏,家丁也不能太少。否则,万一遇到马贼攻城,边军未必来得及去救你!”
    “多谢大师兄,我准备带六百家丁过去。”郭怒想都不想,非常痛快地答应,“我父亲,我叔父那边,都能直接调人过来。”
    “给家丁定个制度,做得好,半年之内就可以解除奴籍。然后,按照商行伙计的标准发薪水!”张潜想了想,低声补充,“就像我的亲兵团,虽然战斗力未必有多强,但是忠诚度肯定靠得住!”
    “行,大师兄,我听你的!”郭怒再度用力点头,对张潜的指点全盘接纳。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忐忑不安的询问,“大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朝廷会乱上一阵儿。在先皇去世之前,你就一直说要带着我们两个离开。而现在……”
    “我现在无法确定。”张潜叹了口气,低声打断,“但乱的可能性极大。并且,持续时间还不会太短。如果太后肯调张仁愿回来,也许还能镇得住。但是,太后又担心张仁愿回来之后,会碍自己的事。”
    事到如今,他和郭怒、任琮两个,除了兄弟情谊之外,也被利益牢牢地捆绑在了一起。所以,有些关于大唐政局走向的判断,他也不愿意再瞒着二人。只是,他历史车轮,以被他彻底推离了原本轨道,他自己现在也弄不清楚,接下来大唐这辆满载的马车,究竟会驶向何方?!
    “唉,这才安稳了几天!”郭怒的情绪也受到了张潜的影响,摇着头长吁短叹。“从武三思被太子火并,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到三年。”
    “关键是,咱们现在的实力太弱,根本干涉不了。勉强为之,非但不会有人领情,弄不好,自己还会当成董卓,吕布之流,死无葬身之地!”张潜苦笑了耸了耸肩,低声说出问题最大所在。
    实力!如果他的实力和影响力,能于张仁愿持平。就根本不用急着离开。手握重兵,行周公和昭公之事,无论吕后,太平公主,还是相王,以及此刻京师中各方力量,都只能忍气吞声。
    而大唐能平静上十年,国力就会再上一个台阶。他一直在极力推动原始工业化,就会见到一定效果。届时,哪怕没有李隆基,新的盛世也会如期而至。甚至比另一个时空的开元盛世,更繁华,强大,也更持久。
    然而,没有足够实力相匹配,眼下他怀着再良好的愿望,也是白搭。那些被他暂时压下去各方势力,会一致将矛头对准他。想方设法,损毁他的名声,歪曲他的观点,削弱他的力量,然后趁他忙得焦头烂额之际,给他致命一击。
    “大师兄,我明白。咱们有多大的本钱,就做多大的生意。”郭怒非常聪明,很快就从张潜的角度,明白了他选择离开的理由。
    “对,咱们接下来的做的,就是积攒本钱。”张潜收起纷乱的思绪,笑着点头,随即,又低声补充,“但是,也不能太心急。你三师弟刚才的话,给我提了个醒。今后选人的时候,需要仔细考察一下对方根脚。以前咱们三个都不起眼,别人塞卧底,也不屑我咱们手下塞。而现在,两个实权刺史,一个上都护,咱们已经算得上一派势力。即便都离开的长安,别人也不会完全放心。”
    郭怒闻听,立刻笑着拍打自己胸脯,“大师兄尽管放心,这个我和三师弟都在行。以前虽然没人朝军器监塞细作,可六神商行那边,却被塞了不止一次。但是,很快就被咱们的管事给揪了出来。”
    “啊?!居然早就塞过了?什么时候的事情?你们俩好像从没对我说过。”张潜终于明白,小胖子为何酒醉之后,还念念不忘提醒自己留意细作,苦笑着刨根究底。
    “从大师兄你刚刚制造出花露和万金油那会儿,就开始了。造出镜子之后,就又来了一大堆。”郭怒笑了笑,轻轻耸肩,仿佛对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俗话说,商场如战场。在商场上,彼此刺探消息,收买工匠,窃取机密,诸多手段都司空见惯。而每家商行和作坊里,也都有自己的一整套防止别人派卧底的办法。通常掌柜和主事们,随发现别人家的卧底,就随处理了,全当成日常事务,没有让大师兄你分心!”
    “怎么处理?没出人命吧?”没想到在唐代,商业间谍已经如此普及,张潜皱着眉头,低声询问。
    “哪能呢。一般要看卧底是谁派来的。如果惹得起,就给对方一个教训。如果惹不起,就只能请找个借口,请卧底走人!”郭怒又耸了下肩膀,哑着嗓子解释,“通常都不会出人命,大师兄放心,商行和作坊的管事,都是老手,知道把握分寸。实在把握不住的,也会及时上报给我和三师弟知晓。”
    “嗯!”张潜暗自松了一口气,轻轻点头。
    他现在官越做越大,六神商行也越发展越庞大,所以,最担心的不是被窃取某一项商业机密,而是各级管事和掌柜们,仗着自己和商行的势力,草菅人命。
    “开始咱们实力弱,所以,卧底的靠山也不怎么强,双方半斤对八两。发现卧底之后,管事只能选择找借口打发人走。”熟悉张潜的性情,郭怒想了想,继续低声补充,“等大师兄做了秘书少监之后,寻常商家,就已经没胆子再派卧底过来了。还敢派卧底来的人家,至少也得是段国公这种级别,管事们发现之后,仍旧只能将卧底好言好语打发走,有时候,还得揣着明白装糊涂,赔给卧底拿上俩月工钱。”
    “啊?”张潜闻听,再度哑然失笑。“这也太不讲究了!实力都比得上段国公了,还来咱们这里偷师,就不怕传出去丢人。”
    “传出去,就推说是手下人干的,家主不知情呗!”郭怒笑了笑,满脸无奈,“庄子那边,这一年多来大师兄不在,也有好多人想方设法往里头钻!结果,庄子上的乡亲,比崔管家都警觉。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机会。发现哪个新来的人不对劲儿,立刻就像防贼一样防着他,同时想办法汇报给三师弟和我知晓。”
    “发现了几个,你们怎么处理的?”张潜刚刚放松的精神,又快速绷紧,皱着眉头追问。
    “前后发现了七个,都好言好语辞退了。其中四个,应该都与太平长公主有关。其他三个,我们怀疑来自百骑司。”郭怒耸耸肩,无奈地叹气。“我在给大师兄的信里,曾经提到过,估计大师兄没留意。”
    “提到过?”张潜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随即,满脸歉意地回应,“我想起来了,的确提到过,我那会儿太忙了,没往心里头去。他们偷走什么东西没有?”
    “没有?制镜,造花露,造坩埚这三处作坊,用的都是商行里的老人,并且签的全是死契。商行负责养他一辈子,薪水都给到大伙计的五倍以上。”郭怒知道事关重要,收起笑容,郑重保证。
    随即,他迅速朝周围看了看,确定在场没有任何外人。又压低了声音,继续补充,“至于大师兄在地下挖出来的那个秘密所在,非死士不能进。外人甭说去偷东西,如今连入口都找不到!”
    “那就好!”张潜顿时又长出一口气,笑着点头。随即,也用极小的声音询问道:“我走之前,让你们想办法造的那些东西,进展如何?”
    “大师兄走之前,布置下的三酸两碱,我们都制造了上千斤。但是,成色如何,不敢保证。”郭怒挠了下脑袋,不太自信地回应。
    “明天回到了庄子上,我和你们一起去地下!我在安西那边,琢磨了好几种方法,可以检验这些东西的纯度。”张潜想了想,果断吩咐。
    “是!”郭怒郑重拱手,随即,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大师兄,那些东西,究竟能干什么用?虽然溅到人身上一点儿,就能让人皮焦肉烂。但是,用来作战的话,远不及火油和黑火药威力大。并且,造价也高得惊人。”
    “有人溅到身上了?伤势如何?不是你和三师弟吧?”张潜被吓了一大跳,追问的话脱口而出。
    “不是!”郭怒连忙摇头,“不是我和三师弟。是两名死士,不小心溅了一些硫酸在手上。好在当时他们都戴着厚手套,我又按照大师兄交代的急救措施,及时拿水帮他们冲了。所以,只在手上留下了两个大疤,没危及性命。”
    “以后不要再造了,你们俩学会了,就行了。”张潜听得又长出一口气,赶紧低声吩咐,“我当时去西域,以为自己可能会死在那边,所以,就留了这些师门绝学给你和三师弟。这五样东西,在师门里,叫做三酸两碱,用途千变万化。具体如何用,我也需要一样样去摸索。”
    “大师兄!”郭怒听得眼睛发烫,哑着嗓子拱手。
    他终于明白,前年三人临分开之前,张潜为何给他和任琮两个,布置了那么多作业了。原来,大师兄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归的准备。而他和任琮两个,当时却被大师兄表面装出来的自信给骗过了。真的以为,以大师兄的本领,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能轻松化险为夷。
    “不说这些,已经过去了。咱们后来,不是都因祸得福了么?你明天给我找些猪油和牛油,各两百斤吧,让人送到地下去。”张潜抬手轻轻拍了郭怒一下,低声吩咐。
    “哎,哎!”郭怒赶紧揉下眼睛,连声答应。
    大师兄肯定又要传授不得了的绝技,给自己和任琮了!细算下来,大师兄已经一年半多时间,没传授自己和任琮本领了。虽然每次跟大师兄学艺,都免不了挨收拾。可大师兄教那些东西,却全都价值连城。日后,自己随便拿一项出来传给儿孙,都足够儿孙们受用一辈子。
    “呼——”张潜见了,忍不住又轻声吐气。
    他当初让郭怒和任琮两个帮忙摸索土法制造硫酸和硝酸,是存了摸索制造硝酸甘油的心思。本以为,此番返回长安之后,花费一点时间去反复试验,即便制造不出纯净的硝酸甘油,至少也能造出含量在百分之三十以上的残次品来。
    而即便是残次品,紧急给李显含在嘴里一些,说不定也能救命。只可惜,李显没等到他开始探索,就已经病发身亡。
    如今,他再摸索制造同样的东西,目的就不是救谁的性命了。他需要让自己手中的武器,永远领先世人一步。以免哪天真的天降横祸,自己却只能任人宰割。
    想到这儿,张又忍不住再度叹气。随即,摇摇头,见所有杂念驱赶出身体,振作起精神,低声吩咐,“棉花的真丝,也给我各送二百斤到地下去。还有,我给你一套图纸,这几天你把零件分开,去找工匠分头制造。每样零件打造二十套,不计成本,只求尺寸精准。”
    “是!”听张潜说得认真,郭怒收起笑容,郑重拱手。“大师兄这次打算……”
    “帮咱们三个,制造一些关键时刻保命的东西。”张潜笑着低声解释,“虽然咱们已经按照杨中书的建议,跟各方势力谈拢了价钱。可总得小心别人变卦。所以,接下来这些天,还是得多做一些准备,以防……”
    一句话没等说完,门外,却已经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紧跟着,任齐的声音就传入师兄弟俩的耳朵,“上都护,安乐公主来了,在军营外边要求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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