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把她招到身前来,颇是唏嘘:“哎,你小小年纪的,说起话来倒是有条理的很,怪不得你姑妈最是疼你。”他为人父的,自也不是不愿见着儿子喜欢的姑娘另许他人,郑宝仪有此意他也是高兴的。
    郑宝仪默然不语。
    自她重生以来,一直都想着要改变命运。可是到头来,大势一如江流之水滚滚而下,势不可挡。萧远还是回来了,萧天佑还是病逝了,姑姑还是病重垂危,郑家亦是扶不起来......无论她如何挣扎,她还是什么也没改变。
    她简直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何重生?
    郑宝仪满心怀疑重生的意义,而另一位重生者则是壮志酬筹的想着他的大业,只觉得这是长生天赐予他的机会,万万不可错过。
    戎族认真论起来不过是几个边外部落的联盟,大汗则是势力最强部落的族长,一如狼群中挑选头狼一般。故而,他这些年来亦是忙着整合各个部落,倒也抽不出身去管大越的事情。
    可是,直到今年,他左右等不到那位前世投奔自己的贾先生,心里犹豫了几回,干脆清点了自己部落的人马往北疆的落马城去。
    那位贾先生乃是大汗心中或不可缺的人才,几乎引为臂膀知音。前世李景行在嘉涵关设了埋伏,他一意赴战,帐下那些人也都被怒火和前面的小胜冲昏了头脑也跟着起哄,唯有贾先生一板一眼的向他谏言,可惜他没听,最后中伏重伤,只得无奈败退,没多久就因着族中大乱而死了。
    如今重新来过,他自然要把前世那些没用的、作乱的家伙给一个个处理了,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好好对待贾先生这位忠心对他的大才。只是不知怎的,这一世的贾先生却没来。大汗想起这一世萧齐光的意外提早回京,虽知道大越那边没人会知道贾先生的来历但心里还是紧了紧,也不好再傻等下去,直接便往落马城去。
    虽然如今的戎族还未到能够对抗大越的时候,但也正好借着这机会叫底下那些人也见一见血,正好试一试那位大越的重生者到底是谁。大越这时候也是上下一团乱,哪怕是真的事发了,大不了送些东西上去认个错,大越那边自持是上国,总不会与现在的他计较的。
    再说,贾先生本就是落马城人,他这一去还能带回个人才。这本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这样一想,大汗心里大是畅快,不由得取了系在马上的皮囊,喝了一大口紫玉浆,看着落马城的目光更是志在必得。
    紫玉浆正经说起来也就是马奶酒也可以叫酸马奶,是用新鲜的马奶酿出来的酒浆。对于大部分戎族人来说这东西倒是珍贵的很,盛夏之时总是会摆出来招待贵宾。行军作战之时,这东西亦是可以作止血药用。
    ☆、130|桃花粥
    因为是国丧,沈采薇也不好乱跑,只好乖乖呆在自己院子里不再出门。好在她本就是个有条有理的性子,心里定了个时间表,一早到晚的看书、练字、练琴、描花样子做女红,一顺儿的轮下来,一点惹闲愁的功夫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因为得了沈承宇的默许,李景行这家伙也常偷偷跑来瞧她。
    李景行虽然是第一次谈恋爱(自认为),怀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妹子不来找我我去找妹子)的伟大情怀,他很快就无师自通的领悟了许多恋爱的小技能。比如清晨的时候悄悄跑去郊外山寺里头去折春末的桃花枝送来,耳根微红的说一句:“聊赠一枝春”;比如偷偷摸摸的做了两颗红豆骰子,非缠着沈采薇编两条络子,系上红豆骰子一人一条;比如偶尔用柳条编成小人偶偷偷塞到她手上,等她不小心拆开了才发现里头有颗莲子......
    如此种种,哪怕是沈采薇自觉定力不错都要被他缠得受不了了。
    沈采薇昨日里刚好答应了沈采蘅替她写一幅字,早上喝过一碗桃花粥后特意把几个丫头都遣了出去守门,自个儿呆在房中研磨静心。
    因为不知道该写什么,沈采薇研好了墨后便握着笔发了一会儿呆,等到外边有人轻轻敲着窗棂,她手一抖一滴小小的墨珠子就落在了宣纸上。
    沈采薇来不及去看窗外的人,连忙低头去看:一张宣纸上面不知何时写了小小的李景行三个字,还有一滴晕染开来的墨水,就像是忽然落在心湖中央的水滴荡出一层层的水纹一样。
    她心上一颤,面上便缓缓浮起一层薄薄的红晕来,一如花蕊中央悄悄绽开的红艳,美不胜收。
    她想着这时候会来这里敲窗的必是李景行这个没事找事的家伙,一羞一恼之间便把桌上那张宣纸给揉成一团扔到桌底下去,推开窗,没好气的问:“有门不敲偏来敲窗,你这是什么毛病?”她和李景行一来一往久了,反倒不如以往客气。
    窗外那人就安静的立在廊下,天光倾泻而下,眼睫仿若沾光,俊美的脸庞便如珠玉一般明亮。他长身玉立,微微一笑,和煦至极:“多日不见,二娘的倒是越发活泼了。”
    沈采薇原就有些红的脸庞立刻显得更红了,很有些不好意思的抓着窗栏,小声道:“萧哥哥怎么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是李景行那个没事找事的家伙。
    萧远被她那不好意思的模样逗得又抿了抿唇,忍不住接着逗她:“以为是景行来了?”
    沈采薇这时候已经稍稍镇定了下来,不答反问的道:“萧哥哥是来找我的?”
    萧远含笑看着她:“当年在松江的时候,劳沈家几位多有照顾,难得有空,自当来拜见、拜见。想着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便顺路来看看。”
    沈采薇已然沉静下来,跟着笑了一下:“等我一下,我带你去外边走走吧。”总也不好叫人在外边站着,但若把人引到自己的闺房又有些不妥,还不如带萧远走一走、聊一聊。
    萧远自是点头应下。
    沈采薇也没多想,干脆利落的寻了一件桃红色绣桃花的外衣披上,稍稍整了整自己的仪容之后才出门往萧远处走。
    萧远抬眼望了望周围,朝着不远处的林间小道指了指:“往那边走吧。”
    沈采薇快步跟了上去,因为走得急了,以待上系着的玉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萧远稍稍放缓脚步,想了想,感慨的说道:“倒是没想到,你和景行倒是订了亲。”
    沈采薇一想起李景行就觉得愁人的很,嘴硬的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莫名其妙就给缠上了。
    萧远被她的语气逗得忍俊不禁,忍不住侧眼瞧她,语声里面含着笑意:“不过依我看,大概也只有他既能气得你发火又能逗得你发笑——这也算是大本事了。”他顿了顿,还是给李景行说了几句好话,“以前在的时候,常有男生聚在一起谈论女孩,他倒是冷着脸只管翻书,许多人还以为他要打一辈子光棍呢。现在想来,那是他还没遇上你。”
    沈采薇低着头掩住面上的霞红,转开话题,关切的问他道:“对了,我前段时间听着,萧哥哥你好似也要定亲了?”
    萧远本还带着笑的面色微微僵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唔,不出意外,今年就能订下了。”
    沈采薇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觉得自己好似说错了什么,点了点头就不再问下去了。
    萧远垂眼看了她一眼,唇角勾了勾,还是接着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只不过是想起了前不久的恶心事。”他语气平静,口吻淡淡的接着道,“因为郑家没有适龄的姑娘,就从乡下接了一位族中血缘比较近的姑娘上京。等到人被带到我的跟前了,我才发现那位据说已经‘死了’的五姑娘竟是改了名、换了个模样身份又到了宫里。我当时正好有一堆烦心事,也没再和她们废话,干脆就叫那位五姑娘假死成真死,拉了那位乡下来的郑家姑娘去求父皇赐婚。”
    沈采薇默默不语了一下下——她是真没想到郑家竟然没脑子到了这种地步,竟是明目张胆的让郑午娘假死后重新换个身份入宫。
    或许,当然,这也许也是因为郑家被现在的情形给逼急了:太子已死,皇后又病重垂危少有清醒时候,他们现在也只剩下皇帝的些微垂怜,自然希望早早把自己女孩送到萧远身边订下亲事。只是,以萧远的性格,越是这样越是厌恶,肯定要再给郑家记上一笔。
    沈采薇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郑姑娘,呃,就是你准备定亲的那位姑娘,怎么样?”
    萧远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努力回想,好一会儿才接声道:“她双亲已逝有无兄弟姐妹,原是寄居在舅父家中......”郑家之所以选出这么个人本也是因为对方孤苦无依,好掌控。
    沈采薇挑了挑眉,打断他的话:“我要问的又不是她的出身而是她的为人品貌。你既然选了她,无论原因是什么,总是要多了解了解对方才是。”
    萧远沉默了一下,忽而摇首一笑:“这些话,怕是只有二娘你才会与我说......”他顿了顿,低声自嘲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我早就对所谓的婚姻没有了期待,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像你和景行一样的。”
    沈采薇挑了挑眉,很有些不高兴:“作什么总是扯把我和李景行那家伙的事拿出来扯?”她说得又快又轻,就像是黄鹂站在树梢上清脆鸣叫,悦耳动听。
    萧远这才露出一点笑意来,还要再说什么,忽而后面有个侍卫模样的人匆匆跑上来,对着萧远行了个礼。
    侍卫行礼后抬起头来,本要开口禀报,瞧了眼沈采薇,抿了抿唇,只是小声道:“殿下,宫里有事。”
    萧远微微颔首,负手于后,淡淡道:“你说吧。”
    侍卫无奈的看了眼沈采薇,恭恭敬敬的道:“戎族血洗了落马城,消息刚刚传到,内阁几位阁老有主和亦有主战,正在宫中争论不下。陛下被吵得头疼,特意让臣来请您入宫一起议事。”
    萧远面色一变,只来得及和沈采薇说一句:“下回再来瞧你。”就急匆匆的走了。
    沈采薇听了这么个消息,心中自然也是有些闷,低着头,缓步从林中顺着原路往回走。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到轻轻的笑声,怔了怔,抬头一看却是李景行——他就站在小路中心,适才若是再往前几步说不得就要撞到他的怀里了。
    沈采薇故作镇静的瞪他一眼,问道:“你怎么来了?”
    李景行却没应声,伸手在她头上拂了拂,笑着道:“你头上沾了落叶。”他手指修长白皙,就像是美玉雕成一般的完美无瑕。
    沈采薇半信半疑却因为心里存着事也没有多说,反而把刚刚从萧远那边听来的事告诉了他,问他:“你说这回,我们和戎族是战是和?”
    李景行正和她并肩走着,听到这话也没多想,很快便应道:“是和。”他回头看了眼沈采薇,缓缓道,“陛下此时满心都是先太子和皇后,怕是不想要多事。至于戎族那边,现今他们还没等兵强马壮到可以和大越叫战的时候,八成很快就会派人来议和。有了他们递上来的台阶,陛下就能顺理成章的议和了。”
    李景行说起这些事的时候不疾不徐、从容不迫,显是胸有成竹。
    沈采薇的心情反倒更差了,她垂着头看着自己脚尖上缀着的珍珠,小小声道:“难不成,落马城的百姓就白死了?”她想起了江南那些被倭寇屠戮的无辜百姓,沉痛和无力之感由心头涌上。
    李景行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忽然顿住脚步,垂眼望着沈采薇,轻声道:“我曾立誓,此生必平海患,定四方。”他把手按在沈采薇的肩头,认真望进她的眼里,清而又轻的问她,“‘道阻且长,行则将至’,不知采薇可愿与我一道?”
    那样的目光,便如撑起天际的山峦或是刚刚出鞘的神兵,令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慕信任。沈采薇不由自主的跟着点了点头。
    李景行不自觉的扬了扬唇,接着道:“不过,还要先等采薇你明年及笄才能订下婚期,才好夫唱妇随。”
    不得不说,李景行始终坚定不移的走在“帅不过三秒”的伟大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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