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虞昭心里揣了其它事,便再无心去游园赏景踏青了,虽她极力控制着想让自己别过于忧思苦恼,但毕竟是关乎着自己和孩子性命,岂是有心逃避就能全然当不知的。
    既然平复不了,虞昭索性不纠结了,放开了胆子心扉来想个彻底,认真回想着从楚子凯和南荣卫骁口中偷听得的三两言语中的每一字,再将其仔细梳理出思路条理来。
    谈话里谈到的最关键一人,是死了快一年的冯安,原冯安在洛原给虞昭下毒那一次,已是对虞昭放明了话警告过,劝她要知足,莫因贪图中宫名分而成为众矢之的,这是虞昭本身所知的。
    而今又从楚子凯南荣卫骁话里得知,冯安死前,还向另单独向楚子凯传达过什么骇人的警示?这是虞昭所不知的。但回观两人整个谈话,很明显就能发觉,从头到尾,都是围绕着虞昭所怀的身孕,自然这警示也与之脱不了干系。
    子嗣嘛,不就是关乎皇权传承,此当然是为源帝生前死后最在意的,而后又听楚子凯与南荣卫骁谈论起胎儿性别,虞昭便更能确定,自己的猜想,必定无误。
    串联起来,说通了。只怕源帝让冯安警告二人的,无非就是绝对不许楚子凯让虞昭诞下皇嗣有沾染江山的机会云云。要她生出个凤,是无所谓,若是生出个龙,便又是安排了什么坏果子在后头给她受?虞昭想完了此点,又陷入更深的沉思。
    “昭昭?”
    好容易将政务处理完,楚子凯才把奏折合上,转头就瞧见坐在旁边相陪的虞昭眼神直直又在发愣,迅速放了笔走近,轻声唤回她的神后,忧心道:
    “怎最近都这样焉焉的没精神,是有不舒服?还是不开心了?”
    虞昭只微笑了笑,摇头道:
    “无事,陛下别担心。”
    “那定然就是肚子里小的又调皮闹腾你了,”
    楚子凯说完了笑话,蹲下拦腰稳稳将虞昭抱起,转身自己坐在椅子上,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安置好了,伸出一只手托着她的脸,左右细看了看,顿时心疼得不行。
    “脸色看着也不如先前好,难为你这身子骨,本就不大受补,现在还要匀出一份给他,他倒是越长越活泼了,却要把你耗得这样辛苦。”
    “胡说,他乖得很,并不曾耗费我什么,”
    下意维护了自己孩儿后,虞昭暗暗思量了一瞬,决定也不欲对楚子凯揣着兜着什么了,郑重将双手往他脖子上一环,正色道:
    “只是最近身子懒不想动,趁空闲又把许多往事在脑子里翻了翻,陛下可想听?”
    不疑有他,楚子凯只当虞昭是想说说从前两人之间发生的趣事之类的,笑着连连点头道洗耳恭听,却不想虞昭语气带了十分的肯定,说出来的话却是:
    “丰阳一事,幕后黑手是谁,我确实不知,但可以肯定,与先帝是没有关系的。”
    “好端端的,怎忽谈起这个来了?”
    不同于虞昭说起此事时的释然,楚子凯一听,眉头就渐渐地皱到一处,即刻摇头劝道:
    “不论与谁有关系,此事不该是你现在费心去想的啊,昭昭安安心心吃好喝好养好自己与孩子就可,朕自会竭力去寻出真相还你公道……”
    “真的,我觉得先帝没想过要我的命,”
    才不管楚子凯的好声劝告,虞昭的一腔心事已经闷了好些日子,豁出了口,就彻底憋不住了,极为强势地打断了楚子凯的话。
    “先帝虽时常会起私心,但从不轻易失大义,他除了不满我和你好,平时当真也没亏待过我。他若是想杀我,事成之后,即刻就有上百次上千次的大好机会,何用给我天子令,又放了我在丰阳大半月的安然,后才费尽心思来杀?”
    “惯用的挑拨,这便最像是父皇的手笔。”
    似是不大赞同虞昭的话,楚子凯面色不佳,开始有理有据同她分析。
    “即使他是我父皇,但那时东宫的密令,绝非是他想弄来就能弄来的,必定要费上一些时候。他怕我恨他,所以先放了你走,让我真正相信是你负我而非他做局,再想法子悄悄动用了东宫的人追去杀你,想着哪怕杀不死,至少让你发现端倪,好对我起疑,从此害怕,再不敢回来寻我,就如了他的愿了。”
    “不是,但我觉得……”
    对比起楚子凯条条是理的说道,虞昭才刚刚理出来的思路压根就什么都不是,可她依然相信自己的直觉,张口还想做解释,却又被楚子凯抢了话。
    “原就说你什么都聪明,独在这里傻乎乎的想不明白,如今竟都没长出心眼来,你忘了原先被楚子殷挟持时挨的毒箭了?忘了父皇那般狠心将你放在虞程的刀口处当诱饵了?他把天子令给了你,是不假,可你拿着天子令后受的委屈,又有哪一样又是少了的?”
    “一码归一码,你别这般带着气去想,”
    显而易见察觉楚子凯越说话越带着怨怼,虞昭任性地上手,捂住他那数落不停的嘴,接着为源帝辩驳道:
    “原先我进宫的初衷,本就是给先帝卖命挣荣华,所受的那些危险,皆是为了大业,原就是免不了的,但说他最后会卸磨杀驴亲自操刀取我的命,是不大可能的。”
    “罢罢罢,毕竟是咱们父皇,听昭昭的,不去疑他老人家了,”
    见不得虞昭着急生气的样子,楚子凯侧头把嘴从她手心里挣出后,不再与她唱反调,口头上顺从着哄,但后话还是在暗暗表达自己的看法。
    “可冯安遵循他留下的圣旨给你下毒那事,总是真的吧,后还有让凌白药留在子宜那里的药,不是把你翻来覆去害得那般惨?怎你这样好强的性子,却独就不记这个仇呢?”
    “自然是记着的,”
    对于这两件事,虞昭当然是记得清楚,但她记仇归记仇,却从来将因果是非分明。
    “那时我就想,冯安虽害了我,话却不错,是我答应了先帝走了就不会再回来,失了诺,他确是有理由可以给我点厉害瞧瞧。且那时先帝已入了皇陵许久,再不怕你会恨他什么,冯安也抱着必死的心去给我下毒,何不干脆利落一包砒霜给我下下去斩草除根算了,只毒了眼睛和嗓子,算什么?”
    “好了伤疤忘了疼,封了你的喉咙视线还不够狠?不也是叫你难过得生不如死吗?”
    偏是受疼受得最多的人最不长记性,楚子凯痛心疾首般,抬手轻敲了敲虞昭的脑瓜子,依然坚持自己的说辞:
    “冯安都说了,不欲让你身死,只是要离间你我的心,事不成也至少让你嘴哑眼盲不会轻易拿动皇后册宝。”
    “那后来为何又让凌白药在子宜那里放给了解药?”
    疑团重重,虞昭绞尽了脑汁,将其一个一个理出来说给他听。
    “虽那解药也让我毒血凝心差点就死了,可你我都知,凌白药是将救命的法子一同给告诉给子宜的,最后再是伤得厉害,到底是没瞎没哑没死成,先帝做出那么些林林总总的事,虽让我疼了一遭又一遭,回头来看大胆一点说,只要没杀死,不过是为了吓唬人。”
    楚子凯沉默一瞬,不再做反驳了。“你接着说。”
    虞昭继续道:“当日冯安也说,先帝早预料到我又会回来你身边,所以才安排他等着,但并非还是如从前一般一昧铁了心不成全,只是想绝了你要让我当皇后的念头。可他必定也料到了,你不会听他的话,会想方设法把我眼睛治好又按自己所想的来。所以早让凌白药在子宜那里埋了一颗裹了糖衣的毒药。让我死去活来的疼上几场,又真真把身子伤一伤,才会将你我胆子彻底吓破,不敢再忤逆他的遗愿。”
    “你这……”
    听起来,大致是没有什么说不通的,可楚子凯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解道:
    “既然父皇都能狠心把你伤得半死不活,却会把握分寸不取你性命?这……分明是你命大,说是因他为了守什么大义?太牵强了些……”
    “不然那药为何只有半颗,”
    一点细枝末节,虞昭都不舍得放过,故越想就越是觉得自己想得对。
    “陛下回想一想,当时那药的毒性发作时的样子有多吓人,若吃下整整一颗,必定很快就能让人断气,先帝只让凌白药给了半颗,还让他给子宜说了解救的法子,就是给了时间让你救我。陛下不知道,我却最清楚,他最会做这样的事,原在洛原我给你的那一刀,还是他说做戏要做全与我提出来的。对你,他尚且都能狠得下心来伤一伤,何况是想警告我。”
    “好好好,听昭昭的,他只是为了吓咱们。”
    只怕虞昭说多了话会口渴嗓子干,楚子凯嘴上哄着,一边拿过旁边的茶盏喂她喝,又奇怪问道:
    “难为昭昭,这么久的事都要翻出来倒腾个遍,你与我说这样多,就是为了证明父皇不是真的想要你的命?丰阳一事与他毫无关系?”
    “对!”
    虞昭狠狠点头,再一次肯定复述自己得出的结论。
    “陛下说过,去丰阳的血滴子,手持的是绝杀令,而先帝至始至终做的事,如我先前所说,并未给绝路,不过都只是为了吓唬你和我,所以不该是他发出的令。”
    见虞昭为源帝开脱了半天的罪名,楚子凯细想之后,也觉得她说得不是无道理,便点头答应道:
    “好,朕会让人加紧往别的方向去查,一日不弄清楚,便一日不收手。至于父皇,他曾闹过事情吓唬你我,也就吓唬了,咱们也没办法去找他算账了。只要以后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再不怕何人的吓唬了,要知朕也不是被谁吓大的。”
    “那……陛下既不是吓大的,近日担心的,是什么?”
    知晓偷听的行为不大光明正大,现在要坦白了,虞昭略心虚,抿着唇窃笑,垂下眼不敢看楚子凯,慢吞吞道:
    “若我生出的不是个娇娇,就又会有人跳出来把我杀了剐了?冯安是这样与陛下说的吧?单凭他一句话,竟就把不是被吓大的陛下,吓住了?”
    听此,楚子凯愣了一瞬,即刻明白过来了,无奈侧头失笑叹了一声祖宗,后不等虞昭反应,迅速上手捧住她的小脸一顿揉,佯装生气凶道:
    “好啊你,小坏小坏的,当真是长本事了,听了墙根子。竟还兜得这般滴水不漏呢。被窝里的粘人乖巧,皆是装出来的吧?当真把夫君牙根都气痒痒了,今日必得咬你几口才能消气!”
    说罢,楚子凯当真就上嘴了,在虞昭脸上胡亲一通,虞昭顾忌着肚子反抗不了,忙示弱喊知错了知错了,却始终没劝住,生生受了一阵调戏,耳根子都变得通红。
    “是怕你忧心,所以阿祖和我都说,不能让你知晓,”
    寻够了亲热,楚子凯柔声细语向怀里的心肝儿做着解释,又无奈道:
    “谁知你耳朵这样灵光,不好好在屋里睡觉,竟全听了去,这些天你闷声不吭,原来都是在想这些。行吧,知道了就知道了,昭昭切莫害怕,夫一定会把你和孩子护得好好的。”
    “我若是害怕,怎会同陛下说这么多,”
    虞昭乖乖将头靠在楚子凯怀里,也不忘劝他:
    “只不过是看陛下时常都忧心得寝食难安,又不知如何能替你排解,心疼得很。陛下别只顾我,今日听我说了其中道理,也别那般操心了。且不说陛下已经把我护得万般周全旁人靠都不能靠近,就说先帝若真有心在宫里安插人手害我,冯安此人,就是对他最忠心的奴才,又是最好靠近后宫的人,自然会是最后的底牌,怎会那样早就选择死了?可见他死前放出的那话,也只是吓吓人,孵不出什么幺蛾子来。”
    “你与孩子的事,朕可不能容一点闪失,所以才格外重视那一句话,”
    纵然听得了几分宽慰,但楚子凯可不会就此将警惕放下半分,只是为了让虞昭放下心来别又费神多想,他从来都愿顺着她的话做回答:
    “不过听你说过之后,我就宽心许多了,再不会那样提心吊胆。今后,夫君有什么事都会同你商议,你也不许再对夫君藏心事,不若到时候因费多了神没养好崽子,后悔哭鼻子,朕可不哄你。”
    心结得以开解,虞昭心里正轻松,哪怕楚子凯说呛人话,她也不觉他可恶,抬眼看他清眼里满满的笑意宠溺,忍羞凑过去,回他一个贴脸亲挑逗,后连忙埋头躲调侃,乐呵呵同他一起笑走了烦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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