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花绣活针线好,没事儿便坐下来给青瞳肚子里的孩子做些衣裳、肚兜、虎头帽虎头鞋之类。颜色多是红红绿绿黄黄的,针脚细密,一针一线皆是用了心的。青瞳喜欢,便让她给自己也做些绣鞋。
    在寿山的时候都是穿的粗布破鞋,后来到了上京穿的都是男人衣裳鞋袜。这会儿难得穿的都是女人家的衣服,说起来也是欢喜。再不喜打扮,女人心底里那种对美美东西的渴望,还是有的。
    除了这些琐事,青瞳自然也还惦记着自己的前程,那书本可是摸着空就拿出来看看。没事了叫翠花磨墨,自己练练字做做文章。翠花没读过书,一个字都看不懂,青瞳来兴致了还会教她识点字。总之每天都一样,没什么出奇大事,打发时间罢了。
    青瞳不与邻里认识,不走门串巷,人自然也都避着她。都说她是外来户,不知什么身份,几番猜测过后没了兴致,也就没人在意了。只知道,那宅子里住着个怀身子的单身女人,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野种,躲到归安县生孩子来了。
    青瞳的肚子越来越大,走路都有点岔着腿。晚上睡觉最为痛苦,不管仰卧、侧卧都不舒服,最后没法,翠花只得给她叠床被子在身后,让她靠坐着睡。坐着睡本就累,那肚子里的小东西又没消停的时候,简直活受罪。
    每每痛苦得抓狂的时候,青瞳就瞧着自己的大肚子,后悔为这球出上京。更是想,这要是一下子消了多好的。天天搁肚子里挂着,累死亲娘了!生出来要是个不孝子,非拿棍子给打死不可!受这么多罪,就为让他来世上再折腾自己,想想图啥啊?!
    一看青瞳暴躁,翠花就会上来柔声细语地安慰她,给她描摹孩子出世的美好场景。哪知,青瞳越听头越大,简直巴不得把自己肚子里这东西除之而后快。翠花汗了,安慰也不敢了。
    到了八月份,南方的天气仍是热的,青瞳挺着大肚子又骂起这天气来了。没早没晚,没日没夜,就他妈没有凉快的时候。
    这几日青瞳又在房里吐槽这鬼天气,骂得翠花只是暗笑,开口道:“姑娘不知道,这儿可是秋天也没有的。夏天将将过了,接着不几天,冬日里就到了,可冷呢。也是这湿漉漉的冷,贴在皮子上。”
    青瞳默默地看她,有种想吐血的感觉,然后肚子便是猛地一阵疼。青瞳直以为又是那孩子动了,便忍了一下,仍是坐着和翠花说话。说了一阵,那肚子又疼起来,青瞳这才觉得不妙了。翠花还小,更不懂这个。她想起顾长生跟她说过的,要临盆前,总是要阵痛的,先时隔得时间还长,然后阵痛时间间隔慢慢缩短,到最后一直疼,便是要生了。
    心里慌慌的,青瞳面上却还保持着淡定。想来这还得疼一阵子,到要生还得等呢。只等吃了午饭,才叫翠花出去找稳婆来。翠花服侍青瞳的这段日子常出去,也会留意打听稳婆诸事,这会儿便直接到那稳婆家里,请了稳婆来。
    稳婆问了一下情况,估摸着青瞳这还得有阵子才能生,遂也不急,叫翠花先回去。翠花回去后与青瞳一说,青瞳应下来,便抓着她的手,一阵一阵地忍着腹部的阵痛。直到天色将黑下来,稳婆才上门来。又是忙活一通,烧了一大锅热水,准备各种接生物件。见青瞳差不多快生了,便卷起袖子来,忙活起来了。
    翠花还是头一次见人家生孩子,在青瞳旁边看着,好似疼在自己身上一样。等到真开始生时,只见青瞳额头上全是汗,疼得抓着床单撕心裂肺地叫,又要在稳婆的指令下使劲。
    拿了帕子,翠花咬着下唇帮青瞳擦汗,还在一旁不断鼓励她,让她不要怕。这都到这时候了,青瞳又哪里能感受到怕,只剩下听稳婆说话,使劲、喊叫的心力了。
    孩子一时半会儿也不出来,翠花便是心急如焚,却并不能帮上什么忙。稳婆十分镇定,在无数次让青瞳使劲之后,终于看到孩子的头出来,欣喜若狂啊。顺产,头一出来,接下来便好办多了,稳婆只是兴奋地说:“头出来啦,再使劲,就快啦!”
    青瞳使劲使得嘴唇发白,头上脸上全是汗,衣服湿了一大片。也不知又折腾了多久,喊了嗓子都哑了,才把那孩子从自己身体里挤出去。只那一瞬,大松一口气,青瞳突然觉得自己整个世界都亮了。
    再不要生孩子了,太他娘的疼了!
    孩子一边在稳婆怀里哭,稳婆一边喜道:“恭喜夫人啊,是个哥儿呢。”
    管他哥儿姐儿的,青瞳如是想,却又立马来了精神——这可是她千辛万苦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啊!忙跟稳婆说:“抱来我看看。”
    稳婆把孩子送到青瞳旁边,自又跟翠花把屋里收拾干净。翠花按青瞳吩咐的,不止给稳婆接生的钱,又给了些小费,喜得稳婆美滋滋的,看青瞳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便又坐下跟青瞳交代了许多坐月子要注意的事情。多半还是说给翠花听,毕竟是翠花服侍青瞳。
    翠花听了,一条一条都记在脑子里。听稳婆说,月子做不好,要留下许多病根,以后可不易啊,翠花便是一百个上心。
    青瞳不想再费事多找人来,便多给了翠花月钱,让她多辛苦一点,又要服侍她这个坐月子,又要照顾孩子。翠花也没带过孩子,都是生手,一点一点学罢了。有许多不懂的,便出去找那些生养过的讨教一番。
    哄孩子的时候,翠花常“哥儿”“哥儿”地叫,便抱着孩子去问青瞳:“姑娘,给取个什么名字呢?”
    青瞳笑得有点涩,开口道:“乳名叫小井吧。”
    “哪一个jing?”翠花继续问。
    总不能是“许璟”的“璟”,青瞳又笑了笑,接下孩子:“横竖都是二的井。”乃至于后来,家里下人都称小井为二爷,横竖都是二爷,这又是后话了。
    翠花不懂,自叫“井哥儿”,又问:“那学名呢?”
    许璟那厮那么装逼那么冷,就叫青冽吧。青瞳默默在心里想,却没说出来,只是道:“再说罢,也不急。”
    想着这学名得留着孩子的爹取,翠花便也没再多问。连自己的名姓到现在都没告诉过她,孩子爹的名姓,就更不可能告诉她了。而且关于孩子爹的事情,青瞳跟她说的都是假话。便是再问,那还是假话。有个乳名且能叫着,就先叫着吧。
    做完月子后,青瞳可以下床走动了,也便开始帮着翠花分担点事情。井哥儿的洗三、百日、满月,一样都没过。不过就是翠花出去买了个长命琐,其他什么都没有。
    一直到周岁,抓周都是两个人在家里随便摆了些东西让井哥儿抓的。翠花看井哥儿抓了印章,欢喜说井哥儿是个做大官的命。
    青瞳不信这个,道了句:“哼!周岁了还不会说话,这么蠢真是我生的么?这么蠢能做官么?”
    也就是过了周岁,井哥儿还没开口说话,连声娘亲都没叫过,许也是没人教的缘故。青瞳不懂,翠花更不懂。俩傻子养出个傻子,只会爬来爬去,抓这个咬那个。如此,青瞳也还是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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